周绵喃怔怔地凝视眼前难过哽咽的女孩,周身血液凝固,像坠于深海,冰凉而空茫。
他...是来找她?
明明是她先背弃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是,他却好像仍旧怀有念想吗。
周绵喃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沉重起来。
思绪混乱中,许芮的啜泣声渐渐大了些。
周绵喃突然被她猛地抱住,对方像是找到了可以尽情抒发情绪的地方,眼泪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涌,她肩头登时被沾湿。
周绵喃感同身受,顾不得其它,只强行压下所有的酸涩,抬手回抱住她,尽力温着声安抚。
“别哭...芮芮,都会好起来的。”
“你还有我,没事。”
她嘴唇不断涌出暖心的话语,尽力缓和着许芮的悲伤,可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身陷于这场感情的囹囫之中,迷茫无解。
闺蜜的哭泣声渐小,渐渐噤了声,闭着眼没说话,用力过后慢慢恢复平静。
可周绵喃的心情却复杂万分,迟迟难以平静。
其实自己跟芮芮一样,都是在感情里的失败者。
年少时遥不可及的爱恋得以实现,到现在,彼此却两败俱伤。
所以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贺俞洵现在对自己钟情依旧。
...她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有的话,再弥补吧。
周绵喃垂下眼眸,内心的坚强盔甲在一点一点地分离崩析。
她再次压下心底不断往外涌的苦涩,自言自语般地轻喃:“他或许是来找我讨债。”
情债难消。
-
自那天过后,许芮果然找了租房,在黔都市迅速安顿下来。
原本周绵喃考虑让她和自己一起住,但自己的公寓太小,短短几十平米,根本容不下两人,更何况隔壁经常有不太好的动静,她也怕许芮睡不好。
转眼进入七月中旬,跟贾甄合作的那批货做完以后,周绵喃带领工作室成员立即开展紧锣密鼓的宣传活动进行营销,果真有了不小的反响,她的微博个人账号也因此多了一批追随的粉丝,纷纷期待着更多的蜡染改良服装上市。
“店主小姐姐好厉害!居然是蜡染传承人!又年轻又优秀又有美貌!buff简直叠满!”
“支持仙女姐姐创业!做大做强!”
“等等,我想问这位老板,这衣服究竟怎么回事?你们这么会做促销活动,道德在哪里?礼义廉耻在哪里?你的微信号码又在哪里?”
“......”
仲夏时节,温暖如初,褪去雨季的闷热潮湿,变得活力蓬勃,热情似火。
周绵喃坐在打满冷气的出租车里,看手机屏幕里这些搞怪的夸夸评论,唇角情不自禁牵动出笑容,比窗外炙热的阳光更显明媚动人。
按照之前约定,她现在要去南寻正式签订合同。
一想到这,周绵喃的双眸就情不自禁发亮,感到未来充满希望,同时心情紧张又复杂。
自从在咖啡厅里叙过旧,得知贺俞洵的曾经往事,她心里时不时就会想起过去。
可与那些愧疚胶着的,还有不容辜负的传承使命感。
师父一手将她养大,待她视如己出,将自己的所有蜡染技艺都倾囊相授,所以周绵喃必须得完成她的夙愿。
...而更难忘的还有多年前的那次训诫。
保养得体的中年女人,千里迢迢赶来,在保镖的保护中从豪车里优雅躬身出来,浑身带着上位者不可侵犯的气场,强势且充满逼人的压迫感。
“这就是他看上的那个女孩?”
瞥见周绵喃的模样,她自下而上粗略地打量几分,冰冷的语调中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
“呵,你大可直接告诉他,没用的。”
“若执意要在一起,你不仅毁掉他,也毁掉了自己,别自不量力。”
对方雍容华贵,姿态高傲,态度轻蔑而嘲讽,好似不卑不亢说完理由的周绵喃在她眼里,就如同随意碾死的蚂蚁般微不足道。
那一刻,周绵喃深切地认识到,她跟贺俞洵,是多么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十九岁的少女,第一次体会到现实残酷的滋味。
人生并非戏文,命运多舛无情,她见识了,也领教了。
周绵喃舍不得让少年陷入困境,也舍不得瞒着他,更难以割舍师父对自己的临终训诫。
所以分手时她什么都说了,包括他母亲来找她的事情。
可是,贺俞洵对她的感情固执得近乎到了病态的程度。
所以那天在病房,就成了最痛苦的记忆——
贺俞洵面无表情听完她说的话,立即拔掉针管起身下床,鲜血很快凝成珠,他也毫不在意,微黯的眼睛紧紧盯着周绵喃,眼里是一片死寂,脸色苍白惨然,仿佛顷刻间就会破碎。
少年强忍着身体的痛苦,固执地拽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几乎碾碎了身上所有自尊,低声下气地挽留,嗓音微哑:“是我做得不好么?”
“再给我们彼此一点时间,母亲那边我会处理,阿喃——”
“没用的。”她忽地拔高声调打断,把他母亲的话悉数还给了他。
周绵喃的声线颤抖得不像样,把手攥得死紧,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伤人的话:“你这样只会毁掉我,还有我的青春和未来。”
“我承认是喜欢过你一点点,可是我也想利用你。”
“谁知道一点都没捞到好处。”
她的态度决然又清醒,已经说明一切。
贺俞洵蓦地低笑出声,嗓音嘶哑难听,如同毫无防备被刺中心脏的受伤野兽,顷刻间脆弱崩塌:“好。”
“走吧,你要是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他放开了她的手。
周绵喃的心也跟着空了,鼻间酸意浓重,她瞬间有些后悔,默念着:阿洵,对不起......
“吱——”
蓦地,一个急刹车,司机踩着离合器陡然停下,对着路过的无辜老人破口大骂。
周绵喃冷不防地差点被撞到,骤然拉回思绪,眼前恢复一片清明,窗外充满生机和热闹,仿佛时空洪流穿梭,带她回到现实。
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沉浸在惊魂未定的余韵中。
片刻后,才重新平复下来,眼底颓丧稍褪。
-
周绵喃带着自己的资料踏进南寻大楼。
入目间,皆是极简的黑白灰装修风格,低调而华贵,跟贺俞洵的风格一样。
路上,不时有人向她投来惊艳的目光,周绵喃习以为常,跟着前台的秘书踏进电梯,到达会议室,跟项目经理进行洽谈。
整个签订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直至在乙方那一行写下自己娟秀清丽的名字时,周绵喃仍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周小姐,欢迎你加入我们,跟南寻合作。”西装革履的项目负责人抬手扶了扶眼镜,真诚地向她伸手。
周绵喃配合地握住,愉悦从眉梢直漾到眼角,唇边笑意让人移不开眼。
签完后就该离开了,她站在电梯口,看着楼层数字从‘3’跳动,逐渐逼到自己这一层,周绵喃微微出神。
‘叮咚’一声,门打开。
周绵喃抬脚准备迈进,却蓦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
“周小姐请留步——”
她转身有些意外地看去,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容,他语调恭敬地邀请:“我是贺总的特助徐成,现在请跟我过来一趟,贺总想见您。”
周绵喃踏进顶层私人办公室,男人立于落地窗前,双手抄在口袋,上身只穿着衬衫,白衣黑裤,稍显慵懒随意,可目光显得深沉又冷酷,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过来。
女人今日依旧穿着改良的青黛色蜡染旗袍,紧身设计衬出妙曼曲线,领口和裙摆绣着精致白边,竖领显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盘旋花扣两两相和,像一朵纯洁淡雅的栀子,眉目如画,明眸皓齿,端的是娇柔动人。
周绵喃被他目光瞧得一顿,他却突然卸下周身所有气场,主动开口:“坐。”
待自己坐下,转眼间贺俞洵也几步走过来,在她面前落座。
“我们谈谈。”
“好。”周绵喃点头,乖巧模样一如当初。
茶水的柔涩香气蔓延整个办公室,周绵喃捧着杯子时不时小口小口地抿着,温婉而秀气,等待着男人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可男人却沉默,目光凝聚半晌,才终于堪堪开口,声线清冷,掺了些沙哑的颗粒感,如同碎玉沁凉:
“想好了么。”
“确定要和我合作?不会中途后悔?”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南寻。
周绵喃用那双白皙的手放下杯子,慢慢抬起头,和他目光对上,眼神坚定又真挚,好似蕴藏着万千的未尽暗语。
“是,跟你合作,不会中途后悔,也不会失约。”
男人瞳孔剧烈一缩。
下一秒,周绵喃眼前落下阴影,他双手撑在她两边,微微低着头看她。
贺俞洵的眼神中酝酿深重的暴海,低沉灼热的气息覆盖在耳边,对方捏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语气沉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危险试探:“不失约,确定么。”
他嗓音悠悠落下,热气混着雪松的冷冽气息一齐笼罩向她,混乱交织:“说到做到?”
对方冷漠的态度,让周绵喃的呼吸慢了一拍。
她慌乱几秒,很快恢复了镇定,像只毫无防备的小动物,主动送上自己柔软的肚皮。
周绵喃覆上对方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掌,和想象中的一样温暖炙热。她嘴唇微微张合,开口时轻声软语,却蕴着不容置喙的力量:“我说到做到。”
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
男人闻言凑得更近。
他低头,伸手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动作柔和得仿佛回到那年的夏天,安慰因为生理期来临,强忍着疼痛的周绵喃。
那时,她被温柔地揽到他腿上,对方的动作疼惜又宠溺,替她将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掩到耳畔,随后温暖炙热的大掌落在腹部,极其富有耐心地控制着力道慢揉着。
现在,那双漆黑的眼眸中没了浓情,却像是在极力压抑克制着什么。
他定定瞧着她,视线逐渐向下,落在嘴唇,昧暗光线中,好像泛着温柔的错觉。
男人的指节从她下巴上抚,来到柔软的嘴唇,拇指若有似无地蹭了蹭。
让周绵喃以为。
他要吻她。
三十,二十,十厘米,越来越近...
熟悉的雪松气息侵袭而来,好闻得让人心动。
周绵喃一阵颤栗,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
然而,一声轻笑蓦地自耳边落下,男人却并没有吻她,薄唇转而贴在柔软小巧的耳垂边,亲密相抵。
厮磨间,宛如情人呢喃密语,说的话却带着冰冷至极,宛如坠入寒冰:“还记得农夫与蛇的故事么。”
“周绵喃,话说太满不好。”
记忆中,他鲜少叫过她全名。
周绵喃怔愣,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对自己仍旧不怀任何信任。
她抬了抬眸,正要说话。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打破了两人之间旖旎的氛围。
周绵喃犹豫两秒的功夫,男人却已经瞬间起身退开,她只好拿出手机接听电话。
“老师!不好了!订单出了大问题!跟我们合作的一位自媒体博主被爆出丑闻,顾客迅速流失,现在正闹着要求退订单退钱!”
周绵喃脸色一变,神色迅速紧绷起来,她低声道:“什么情况。”
“那个博主...被拍到了和男人混/交的不雅照片,对象从大学生,已婚男到教授...什么都有,严重影响了形象和声誉!但她给我们带的货是最多的!”
“现在她要赖账!自身难保,更别提单子了,所以我们怎么都联系不到人!”
三言两语了解情况,周绵喃沉着地下达指令。
“别急,我马上回来。”
“立即通知所有成员准备开紧急会议。”
她拎起包准备离开,明显急促的动作,让贺俞洵察觉到端倪,却并没有出声。
他又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
周绵喃盯着男人冷硬的模样,咬了咬嘴唇,终于没忍住将心中未道出的话悉数说出来:“贺总,给我一点证明自己的时间。”
......
“贺总,您叫我有什么事。”
贺俞洵坐在办公椅,继续处理刚才批到一半的文件,闻言,头都没抬,神色淡淡:“之前划钱的账号,再匿名打一百万过去,手脚做干净点。”
“好的。”
助理走后,他继续未完的工作,只是没两分钟又放下笔,显然是女人刚才的话扰乱了心绪。
前日陈斯泽的提醒好似仍在耳边回荡:
“她现在还是单身。”
“我看寨花妹妹那样子,或许没放下你。”
“别嘴硬了,老贺,既然舍不得,就干脆别放手呗。”
不放手么?
周绵喃是他贪痴的蛊,是情伤,亦是他唯一的解药。
这辈子,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唾手可得。
唯有她却偏偏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