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垂眸,轻声道:“是。”
洛离侧眸扫了眼他胸口,未见从前云凌的伤疤,但她依旧不信,又道:“所以你,要记得报恩。”
百里归卿身体微微一僵,少顷,复应道:“好,报恩。”
他答应的太快。
这不寻常。
她不满意。
洛离抢回他端着的药碗,转身离开,冷冷道:“但你须牢记,这是交易。”
晚冬的晨光犹带凉意,院门四敞,院中好似充斥着旧时人的杀意。
风起,他没有回答,只是突然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洛离回眸,百里归卿将自己所赠之药吐了个干干净净。
青鸾气道:“主人,这可您用天山雪莲丹加以自身灵血化的药!一日便可复原所有伤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一滴,他竟然如此…暴殄天物!!”
临行前二师兄送的雪莲丹,虽然对洛离来说并无用处,但其乃生长在雪山之巅的罕见药材。
无论于人族、妖族,皆是大大稳固本元的灵药,千金难求。
也不知他是疑了药里有毒,还是当真山猪吃不了细糠。
洛离垂眸睨了眼咳得天昏地暗的少年,转身走了出去。
白泽看看百里归卿,又看看洛离,忍不住叹了叹气。
只不过他扶着百里坐下,验他脉息,竟然真未复原。
白泽不解:应该是一人受伤另一人也伤,一人恢复另一人也恢复呀!难道比翼双生咒变效果了?
他静下心来认真摸脉,少顷,愈发觉得诡异了。
虽然人族与其它族比天生灵力少一些,但也不至于一点没有,否则哪还有人能修仙?但眼前这个少年,怎么一点都没有?
白泽试图输自己的灵力给他,想看可否用这种渡灵之法助他修行,可竟被弹出了几丈远。
他起身回来,一把掀开百里归卿的衣服,竟见他心口处封着两颗镇魂钉。
旁人或许不知,但这世上便没有他不认识的宝物法器。
天界禁书上记载,镇魂钉是一种限制生灵修行的鬼器。任何生灵一旦被钉上,灵力即刻被封印,只能维持最基本的生存能力,任何术法、仙法都使不出来。
它之所以被天界定为禁术,是因其另一个更可怕的能力——追魂夺魄。无论转生多少次,它都生生世世跟着你。
当然,此等禁物也并非普通可得,须以仙、魔、妖三族亡灵,用赤焰金火锻造八十一日。
白泽此刻几乎可以断定,面前人就是失踪千年的云凌,否则谁会费这么大心思害个凡人?
只是当年又有谁伤得了他呢?莫非…是与仙魔大战那一日有关?
正想着,院门突然开了。众人看着白泽掀着百里的衣服,雪肤外露,纷纷惊得目瞪口呆。
“神…神君,你们…你们这…”
“这是在干什么?”
“神君,你们两个男人怎么大白天拉拉扯扯?!”
白泽道:“我现在是他灵兽,主人受伤了我替他处理,有什么问题吗?”
场面一度失控。
“什么?!?!我没听错吧,您怎么是他的灵兽?!”
“您不是神君吗,怎么能给凡人做灵兽啊?!”
“这简直荒唐,太荒唐了,他昨天还是个彘奴!”
白泽哼道:“谁管什么彘奴不彘奴,本神君就看他根骨奇特,将来必成大器!我就自愿做他灵兽了,你们怎么地吧!”
白景照脸色十分苍白:“这…这这什么玩意,这什么事这,我我我…”
白泽叉起腰指着他们:“你什么你,你们什么你们,怎么你们也想收本神君做灵兽?你们也不看看自己,一把年纪了穿得老土又难看,哪有我主人这么丰神俊秀、潇洒出众!”
好不容易逮到当年说帝君好话的机会,谁不说谁傻子,白泽笑嘻嘻心道。
司姚拂了拂手,向众人道:“罢了。此行是向神君问询如何封印那山顶怨灵,旁的事等下再议吧。”
众人这才想起此行重点,忙一齐向白泽行礼道:“还请神君亲自出马,替我们除了那崖顶恶灵。”
白泽歪歪头,笑道:“这个不难呀!你白氏有那等秘宝,自己就可以除呢。”
白景照一脸错愕,白泽便指着白玉朗腰间所坠银白珠子问道:“天界禁物月魂珠,为何在你府上?”
宁辰亦惊诧道:“月魂珠?!千年前妖后的法器,不是说早就被天帝毁了吗?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白景照神色难看得紧,只道:“是先主所留遗物,我并不知晓这是月魂珠。”
洛离跟在众人身后又进了院子,迎面便听到这一句天大的笑话,遂点头笑道:
“不知者自当无罪。不过幸而有它,否则昨日白少主贸然冲出结界,便被那妖气化成骸骨了。”
白玉朗:“你!”
这仙长究竟什么意思,非要给白氏钉上私留天界禁物的罪名吗?白氏究竟哪里得罪她了!
白泽一勾手,月魂珠立即从白玉朗的身上飞到他手里,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他看向众人:“确是月魂珠无疑。”
三家宗主听言指责白景照起来:
“此等妖物早就该损毁了,你为何留这么久?”
“你不知道妖后曾经用它杀了上万天兵吗?这东西怨气重得很,再怎么宝贵你也不能戴在你自己亲儿子身上啊!”
“白少主性子阴寒倔傲,看来已经受它影响不浅了呢…”
洛离不免感慨,原来纵使是身居四大家族宗主之位,只要沾上了她半点关系,也会变得千夫所指啊。
看来天界还真是恨她呢。
白景照被追问得下不了台,只得说道:“当真是先祖传下来的!我只听先父说过,当年天门关血战,我白氏出力不少。后面机缘得的这颗珠子,也算是天界给我族的补偿…”
宁辰“噗嗤”一声笑道:“原来当年妖后在前线杀敌,你家先祖在后面偷装备啊…”
“不是偷!”
白景照急道:“是捡!真的是捡的!”
洛离倒想起千年前好似确实听过有这样一个人。他是白氏老祖长子、次任白氏宗主白明轩之兄,白明里。
若她记得不错,此人修为甚高。天门关一役时他亲率族人加入联军,是个有侠义心肠之人。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东洲帝君没有点他成仙,他也没有继任白氏家主。
眼看着众人关注得偏了,洛离微咳了咳,问道:“神君只说如何封印怨灵便是。”
白泽瞧了她一眼,她倒是千年来不变的古道热肠,对别人家的事上心得很。
“月魂珠呢虽然可怕,但其可以操控世间一切已死亡魂。只要将月魂珠置于摄魂阵阵眼,引怨灵前来,便可将其渡化转生。”
众人听言放下心来。
若可以渡化,那便是上上之法,否则若封印在此处,早晚封印破了仍有危险。
但白泽忽而又道:“不过嘛,我用不了它。”
“什么?!”
“那不是白说啦!?”
“那怎么办,神君那么厉害都用不了,还有谁能用啊?!”
院外几大宗氏子弟们议论纷纷了起来。真不知道这个神君究竟打什么算盘…
云谨有些怀疑白泽的话,起身尝试将法力输入月魂珠,不想真被弹了回来。
云谨不解:“此物在白府千年,难道白府都没人会用它?这不可能吧。”
白景照答道:“我只知晓此物可以避妖,其它用法…确实不知。”
白泽耸耸肩,“这些高阶神器就是这样,它们是有自己的思想的!你们也别不理解,那主人死后自动封剑的命剑,难道你们没见过?这就是一个道理啊!”
司姚道:“那岂非无解了?”
“非也。”
白泽笑了笑,“若是有灵根奇差无比的,让它感觉不到被操控的感觉,那也能用。”
“这…”
众弟子都沉默了,来时一个个还认为渡化怨灵是大功一件,现在生怕被宗主点到自己。
毕竟…谁愿意当着四大家族宗主面承认自己灵力非常低下啊?后半生的名誉不要了?
司姚与众位宗主亦感为难,不想洛离竟悄悄举起了手,低声道:“那要不…我试试?”
众宗主先是一愣,然后连连道好,试试就试试,总算有人出头了!
昆仑的人出面,无论她能用月魂珠与否,总归丢得都不是自己族的颜面!
至于怨灵究竟除不除,有白泽神君在呢!
而洛离则心叹道:这四个族千年过去了都没变,还是一切以颜面为先。
她有时不解,要这些颜面礼仪有何用呢?虚无缥缈的东西,护得住想护的人周全吗?
她接过月魂珠,眼神在一众弟子里打了打转,最后又寻上百里归卿,道:
“总归还是要有饵的。一事不烦二主,那就还是你吧。”
百里归卿孤身坐在院中石凳上,背身朝着众人。
勾了勾唇角。
他的阿离,还真是胆子愈发大了呢…
***
一行人御剑去的路上,洛离靠近司姚问道:“师姐,方才我自告奋勇,不算是有辱师门吧?”
司姚神色如常,道:“我辈每以斩妖除魔为先,无须计较细枝末节。”
洛离笑了笑,司姚又道:“不过你确实是最佳的人选。”
洛离:……
峭壁下,鬼煞之气漫天,偶有一两声微弱的人声传来,白景照立时道:“是管家他们,是我白府管家啊!”
司姚向众人道:“能者加速御剑,先救人!其余人留下护法!”
十余名白氏弟子停下,一齐在半山腰处施法设结界,以防渡化怨灵后闲散恶气流入人间。
洛离飞至山顶再起摄魂阵,将月魂珠置于阵眼,输法力入阵。
四位宗主虽一同前来,但看着她施法设阵,总归忍不住低声怀疑道:
“虽然这样说可能对仙家不敬,但若她做到了,那得说明昆仑选弟子水平有多差啊…”
“宁宗主说笑了吧,依我看白泽神君不过是借故推诿而已,这根本不行。”
“我认为也是,白泽神君一向鲜少管人间之事,这你我都知道。或许他被我们追问的下不了台,随口说了这么个法子,他哪里想到有人如此不顾颜面…”
“今日肯定是收不成的,只是昆仑仙长既然说了,我等只能奉命过来。你想这月魂珠是何等邪物?这么多年除了妖后,你们可听闻有别人用过?连白泽神君都为了不用它而信口胡诌,别人…”
众人正说着,忽见一道白光自阵眼冲天而出,摄魂阵升至高空,少顷,那怨灵当真被阵法从洞里吸出来困在了阵眼中。
白景照父子似乎对这结果很意外,私语道:
“这珠子不是无人能用吗?父亲,这如何是好?若是被人发现…”
“闭嘴!你还嫌你的嘴惹祸不够大吗?”
宁辰见状,摇扇上前问道:“渡化怨灵不是好事么,怎么白兄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啊?”
白景照:“我…”
“你们快看!”
云谨忽打断二人,指着那怨灵道:“它的乌煞之气真个一点点消散了,正现出死前场景!不过他道服上的族徽,这不是白氏的吗?!”
洛离不言,继续将灵力输入阵眼,那怨灵死前画面便浮现在了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