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鱼睁开眼醒来时还有些懵,昨晚她是怎么睡着的来着?
她在门口偷看到她爸亲了她妈,然后被她爸发现后,就慌里慌张的赶紧跑回了床上,之后她越想越慌,总觉得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最后怕他爸突然进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便躲到了被子里装睡,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沈鱼刚想明白,里屋门便响了,她吓得赶紧又将被子蒙过头顶。
紧接着屋里响起沈砺的声音,“再不起来,赶不上车喽!”
闻声,沈鱼赶紧把被子掀开,露出乱糟糟的小脑袋瓜,喊道:“起起起,爸爸快来给我穿衣服。”
沈砺从两层被子中间拿出棉衣棉裤给她穿,沈鱼看到眼睛瞬间便亮了,乐道:“新的!”
“这下高兴了吧!”沈砺一边说着,一边将棉袄套到她身上。
“回城还有新衣服穿,太好了。”
等两人穿好衣服出去,于嘉也在八仙桌上摆好了早饭,一人一碗红薯稀饭,配上一个馒头和鸡蛋,都得吃完,毕竟回城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沈砺昨个儿特意在村里找了辆牛车,待会儿过来负责把他们一家送到公路旁,之后就可以坐公共汽车到县城火车站。
三个人的衣服足足装了两个大包袱,毕竟还有冬天的棉衣,厚实得很,沈鱼要拿的东西只有一个盒子,还有妈妈给她买的新衣服,她要自己亲手拿着才行。
怕她拿着不方便,妈妈也给她打了个小包袱,这样可以背在背上,就能腾出手来牵着妈妈了,不然火车站人多,她会被挤丢的。
沈砺还装了一大兜的白菜萝卜什么的,甚至还特地把家里的土鸡杀了带着,毕竟是第一次去丈母娘家,总不能空着手不是。
将东西都放到牛车上后,沈鱼便脸朝后坐在最前面压车,这时候李塘奶奶也拄着棍儿,颤巍巍的出来了,沈鱼在牛车上高兴的跟她挥手,“奶奶。”
“慢点儿,别磕着。”李塘奶奶说道。
沈砺正在院儿里锁门,于嘉瞧见她出来,赶紧过来扶住她说:“您怎么还出来了呢?昨个儿都说了不用送了。”
“我就站着儿送送,没事儿。”李塘奶奶轻拍着于嘉的手,宽慰道。
等沈砺出来,跟李塘奶奶打过招呼,他和于嘉便也一同坐上了牛车,必须要走了,不然就赶不上上午的公共汽车了。
赶车的老伯一声令下,牛车便开始动了,吓得沈鱼一只手赶紧抓住身旁的包袱,另一手还不忘挥舞着和李塘奶奶告别,“奶奶,再见。”
牛车缓缓走远,李塘奶奶的身影也越来越小,沈鱼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原来这就是离别,眼泪便不由自主的往下掉,就连声音中都带了些哽咽。
就在牛车驶过路口,准备转弯的时候,李塘走了出来,像是这场离别根本不存在一样说:“奶,回吧。”
虽然他一直没有朝前方看,但转弯的瞬间,沈鱼却看到了他,带着哭腔,大喊道:“李塘哥哥,李塘哥哥,再见。”
李塘终于抬头朝前方看去,但牛车已经转弯驶向大路,此时时间还早,前面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再见,小鱼。”李塘在心里说道。
李塘奶奶被扶着往屋里走去,走到一半她问道:“刚刚咋不出来送送小鱼。”
“怕她哭。”李塘说。
李塘奶奶摇了摇头,叹气道:“我看你是怕自个儿哭吧。”
李塘不置可否,低头扶着奶奶进了屋。
而牛车上的沈鱼,此时已经哭得嗓子都快哑了,到后面甚至喊着,她不要回城了,她要回家。
于嘉本来就泪窝浅,看她这样,也红了眼睛。
最后还是沈砺把人抱过去给哄好了,说是等他们回城了,赚了钱,就可以把李塘奶奶接去城里治病了。
沈鱼这才停止哭泣,抽噎着问道:“真的吗?”
“真的。”
“可妈妈说去医院的路太远了,奶奶的身体会扛不住的。”说到这里,沈鱼又伤心了,两行泪无声的落了下来。
“牛车肯定不行,你看看多颠啊,是不是。”沈砺一边用手背给她擦泪,一边说:“但是城里有小轿车,四个轮子那种,走起来稳当,还有顶,就可以。”
沈鱼想了一会儿说:“那等我们一回城就接奶奶去医院。”
“没有那么快,我们要先赚钱买车,才能接李塘奶奶去医院,而且我们要去的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好多年以后才能做到,到时候小鱼可能已经长大了,这样就能照顾李塘奶奶了。”
“妈妈说小鱼过完年就六岁了,小鱼已经是大人了。”沈鱼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但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这时候驾车的大爷突然喊道:“到了到了。”
三人扭头看去,牛车已经停在公路旁边。
新修的公路蜿蜒曲,绕过高山大湖,通向未知的远方。
公路一旁是山,一旁是林,晨雾未消,空气中都带着湿气,像是刚下过雨,又湿又冷。
沈砺先下了牛车,然后把沈鱼抱了下来,最后才和于嘉一起把车上的包袱都卸了下来,堆到公路旁边。
山势高大,林木深邃,沈鱼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境,抬头往上看,总觉得山要压下来了,低头往远处看,又觉得自己要掉到树林里去了,于是吓得她抓紧了沈砺的衣袖,动都不敢动,等到公共汽车来的时候,她腿都要麻了。
这种小型的公共汽车没有专门的行李厢,带的东西多的话,就只能绑在汽车上方的行李架上,但碍于年末天寒,公共汽车上人并不多,司机自己可能也不想麻烦,便让沈砺直接把行李放进了车里。
车上坐着的一位大爷,看到他们拿了这么多东西,便问道:“你们两口子这是搬家还是走亲戚啊?”
沈砺大咧咧的回答说:“回城。”
公共汽车行驶过程中声音有点大,大爷或许也有点耳背,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去哪儿?你们。”怕说不明白,他还伸手比划着。
沈砺这次直接提高了声音,喊道:“不走亲戚也不搬家,回城。”
“回城啊!”大爷点点头,又问道:“你俩都是知青?”
“她是,我不是。”沈砺指指于嘉点点头,又指着自己,摇摇头,边说边比划着。
大爷应该是听明白,又看明白了,瞅着于嘉的眼神都带了些赞赏。
“真好啊,一家子都回去了。”大爷感叹道:“小伙子,我跟你说,我家那儿媳妇儿,也是知青,去年刚结的婚,娃还不到一岁,都没断奶,人硬是要回城。”
“咱哪能拦着不让啊,是不是,人本来就是城里人,跟咱们就不是一路人,缺德的事儿咱不能干,这不,娃他爹在家带娃,我这去城里给孩子买麦乳精。”
沈砺对着大爷竖起大拇指,“大爷也是个敞亮人啊!”
“土里刨了一辈子,老实惯了。”大爷摆摆手,感叹道。
沈鱼上了车后就一直喊着脚麻,于嘉让她站起来蹦几下,但沈鱼还是第一次坐公共汽车,车子在走着,时不时过几个弯道,让她不敢站起来。于是于嘉只好让她用力跺几下脚,沈鱼照做之后,脚还真的不麻了。
沈鱼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色飞速闪过,觉得新奇又好看,深邃的山林很快便从眼前消失,之后是漫无边际的庄稼地,麦苗泛着青绿,成片成片的仿佛连在一起,村庄夹在其中,小到几乎看不到,更何况沈鱼还试图想从中辨别出自己家,结果还没看明白村庄在哪儿,车子便已经驶过了,眼前看到的又是另一番陌生的场景。
大概一个多小时后,公共汽车在江安县城的公共汽车站停下。
和大爷告别后,一家三口背着行李往火车站走去。
年末,火车站的人变得多起来,挤挤攘攘的,沈砺背着一个大包袱,手里还提着一大兜的菜,艰难的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来,这样后面背着第二大包袱的于嘉和背着小包袱的沈鱼就好过了。
出来之前就听妈妈说火车站人多,小偷和拍花子也多,稍不注意东西或者孩子就会被偷走,沈鱼听的时候就觉得吓人,这会儿真到了火车站,就更觉得害怕了,一抬头四面八方全是人,她看谁好像都觉得不像好人。于是,沈鱼便一只手牵住妈妈,一只手攥着他爸的衣服,省得一家三口被人流挤散了。
于嘉在人群中张望着,好不容易看到个人少的角落,便让沈砺往那里走,终于走到之后,于嘉把东西放下来,一个人过去买票。
车站人很多,沈砺本来打算自己去的,但一想这么多行李在,只留下于嘉和沈鱼两个人,怕是看不住,所以只好他留下,让于嘉过去买票。
去往应城最近的票也要是一个小时后的,之前于嘉回去的时候买的是硬座票,考虑到这次是三个人一起回去,又有沈鱼在,于嘉便直接买了两张卧铺票。
于嘉还特意说明是一家三口乘车,让售票员给她安排临近的两个床位。一般情况下,人多的时候,售票员都会因为怕麻烦,不愿意去花时间找临近的床位,但她看于嘉直接买了两张卧铺票不说,说话还很温柔又礼貌,便顺手帮她安排了。
拿到车票,于嘉笑着对售票员说:“谢谢,麻烦了。”
售票员小姑娘对此显然也很受用,同样对她回以微笑。
买完票后,于嘉没有着急过去找沈砺父女俩,而是先在火车站找了一个能打电话的地方,她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几点到,这样他们也好去火车站接人。
于嘉拨通的是家里的电话,这个时间她妈应该还在医院上班,所以接电话的大概率应该是他爸。
果然,温润的男声在电话里响起,“喂?”
“爸,是我。”
“嘉嘉啊!”于远山喊完闺女的名字,顿了顿,似乎是在琢磨闺女打这通电话的意图是什么,听到电话里略显吵闹的背景音,他瞬间便明白过来,问道:“你这是要回来,是吧?”
“嗯”于嘉低头,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说道:“我在火车站,刚买完票,大概傍晚就能到。”
“好好好,爸晚上接你去。”说完,他又问道:“能赶上吃完饭吧,爸待会儿就出去买菜去,给你做好吃的。”
“应该能赶上吧,不过你也别来太早,五六点的时候过来就行,可能会晚点。”于嘉一抬头,发现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来,有些耀眼。
“行,我待会儿跟你妈说一声,让她下班早点回来,还有你大哥大嫂和你小弟,都回来,咱们吃团员菜。”于远山十分高兴的说道,说完又不放心的确认道:“这回回来,确定就留在城里,不回去了吧?”
“确定了。”于嘉说道。
正当于嘉准备说再见,要挂电话的时候,于远山突然在电话里喊道:“等等,嘉嘉,爸最后问你一句,你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是……”
于远山话还没问完,于嘉就打断道:“不是我一个人,我没离婚,所以我们一家三口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