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砺这话刚一落地，屋子里便再次陷入了一片静寂之中，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这回倒是沈旺最先反应过来，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瞪着眼问道：“你要回哪儿？”
沈砺云淡风轻的又说了一遍，“回城。”
“还回来不？”沈旺私心认为他是因为担心于嘉母女，所以打算把人安安稳稳送回城里后，再回来。
可沈砺接下来的话，却瞬间将他这一想法扼杀在摇篮里，“实话说，没打算回。”
“胡闹！”沈旺一听这话脸瞬间黑了，砰一声把烟枪磕在了桌子上，：“石头，小时候因为你弟弟沈辉身体不好，我们确实偏袒他多一点，还有你妈，之前也确实做过错事，但不管怎么样，我们终归是生养你的人，好不容易把你拉扯这么大，你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拍拍屁股就说要走了，就不管我们了？”
徐翠兰赶紧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我早就说了，他就是一只白眼狼，跟着那个老太婆长大的，能学啥好……”
咣当一声，沈砺怒目瞪着徐翠兰，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板凳。
同时接收到沈旺责怪的目光，徐翠兰悻悻地闭上了嘴，没再继续往下说。
沈砺则开口说道：“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养我，每个月该给多少钱，我走了，也照样给，逢年过节该送来的东西，我也照样送，少不了你们的。”
沈辉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赶紧看向他妈。
徐翠兰忙朝他摇摇头，示意他收敛点。
沈旺在一旁深深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石头啊，别怪爸妈心狠，这年头儿，拉扯大一个娃不容易，你拍拍屁股走了，我们就等于白养了一个孩子。”
“再者说了，爸也是操心你，你说咱们一辈子在土里刨食的，你去了城里该咋活啊！”
沈砺有些无所谓道：“我有力气，也有手艺，总能找到活法的。”说完他抬头看了徐翠兰一眼，又继续道：“我要说的就这么多，已经说完了，你们现在要是还不打算说实话，我这就走了。”
沈辉看他哥沈砺作势就要起身，目光赶紧转向他妈求助，“妈，你快说啊，再不说人都要走了。”
徐翠兰叹了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徐辉前段时间说了门亲，对方嫌咱家破，说没有新房子就不嫁，我就想着你那房子不挺好的，你要是跟于嘉离了婚，不就没理由再住在外面了，那房子刚好就给徐辉当婚房。”
“不过，现在也挺好的，你都打算跟人回城了，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徐辉是你亲弟弟，给他住不是刚好。”
沈砺直愣愣的看着她，质问道：“所以刚才如果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是吧，等到我们一家走了，你们就能堂而皇之的直接住进去，是吧？”
“大哥。”沈辉皱着脸喊了一声，说：“咱们可是亲兄弟。”
“亲兄弟咋的了？”沈砺皮笑肉不笑地说：“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房子是当初你们不愿意让于嘉进门，我才盖的，现在你们又想拿回去做婚房，真是有意思。”
徐翠兰最看不惯他这样子，拍了把桌子，斥道：“沈砺，你别给脸不要脸，你要回城这事儿，我刚才没说过一个不字，你现在倒好，那房子宁可空着，都不愿意让你亲兄弟住，他身体不好，说个媳妇儿容易吗？你就是这么当大哥的？”
“我咋当大哥的不重要，但这房子是我一砖一瓦亲手盖的，我就做得了主。”沈砺趾高气扬道：“想住，简单得很，沈辉娶媳妇儿给人多少彩礼，就照着这个数，给于嘉多少，别说你们没钱，这些年我给你们的钱，足够他结两回婚了。”
“记得把彩礼钱亲手交到于嘉手上。”沈砺说着直接站了起来，痞笑道：“要是不照办，想白住，你们信不信走的时候我把房子顶掀了，”
不顾屋内三人一脸错愕的表情，沈砺伸手打开屋门就要往外走，抬脚的瞬间，突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警告道：“别想着再去家里闹，我要是走不了，这房子你们就更别想着住了。”
说完，沈砺抬脚出去，关上门。
外面，天高云淡，太阳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是个少有的晴天。
沈砺迎着太阳，向自己的小家走去。
他不得不承认，徐翠兰有句话说得确实没错，不离婚，他一个人守在这里有啥用？确实没什么用。
回到城里，于嘉要上学，还要照顾沈鱼，肯定是分身乏术，而他一个人在这里除了干着急，也没啥用。所以不如一起回去，一家三口在一块儿，不管遇到什么问题，一起想办法解决就好了。
想想几年前刚结婚那会儿，俩人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不也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沈砺想着回城后的生活应该不至于比那时候还差吧。
回到自己的小家，沈砺瞬间觉得神清气爽，推门进屋，屋里烧着炉子暖洋洋的，媳妇儿里屋收拾东西，闺女在堂屋的八仙桌上拾掇小玩意儿，看到他回来，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招呼道：“爸爸回来了。”
于嘉听到声音，马上也从里屋走了出来，关切的问道：“都说好了？”
沈砺点点头，然后招呼于嘉一起过来坐下，说：“来，咱们好好说说，看走之前还有哪些东西没捯饬。”
听他这么说，于嘉眼睛瞬间便亮了，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向他确认这话里的意思，是不是同她心中所想一样——他要跟他们一起回城了。
沈砺没吭声，只对着她笑着挤挤眼，于嘉瞬间心领神会，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只有沈鱼坐在两人中间，一脸茫然，不知道她爸妈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不重要，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爸爸说呢。
“爸爸，我们的自行车能带走吗？”等沈砺一坐下，沈鱼便仰着脸，大声问道。
沈砺摇摇头，说：“自行车带不走。”看沈鱼低着头，一脸泄气的样子，沈砺又道：“但我们可以把它便宜卖给韩爷爷，卖来的钱可以给小鱼买好多好多糖。”
“真的吗？那太好了！”
有了这个开头，之后沈鱼便开始了变卖家产之路，唐屋内的八仙桌，里屋的柜子还有伙房的锅碗瓢盆，沈鱼每一样都要问一问能不能卖，最后甚至还扬言要把她的小风车卖给李塘哥哥。
后来想想李塘哥哥可能买不起，她又觉得还是送比较好。
于嘉在一旁看着父女俩跟说相声似的，颇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这几天收拾下来，衣服都还好说，屋里这些东西确实也让她作了难。
这些个八仙桌、柜子什么的都是沈砺亲手打的，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全部都带走，但现实很明显是不允许的。
前半晌在小娟家，还有几个人在跟她打听屋里那些物件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反正他们人都要走了，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直接把东西给送人了。
于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说这些东西都是沈砺打的，要咋处理，还得他说了算，这才给搪塞了过去。
既然想到了这里，于嘉刚想开口问问，屋里这些物件，沈砺是打算要怎么处理的，就听到他说屋里这些东西先不用管，再想想还有没有其它走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情。
于嘉对沈砺是百分之百信任且放心的，既然沈砺这样说了，那她就彻底不会再操这份心，反正沈砺做事，一向比她靠谱的多。
不过，说到走之前必须要做的事，或许只有那一件了吧，沈砺和于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都清楚是什么事。
一家三口说着说着天就黑了，最后决定如果没有其它变数，三天后三人就启程回城。
沈砺去伙房做饭，于嘉过去陪他烧火，沈鱼坐在屋里掰着指头数三天是多久，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
她一边期望快点回城，好早点见到外公，让他给自己做兔子灯笼，一边又想着如果走了，就再也见不到李塘哥哥和胡小梅了，虽然妈妈说她在城里，还会交到新朋友，但她走了的话，李塘哥哥也会交新朋友的，如果李塘哥哥和何月月成了新朋友，那应该很快就会把她忘了吧。
沈鱼越想越钻牛角尖，恨不得马上到李塘哥哥家里去，告诉他让他不要交新朋友，至少不要和何月月做新朋友，也不要那么快的就忘记她。
这样想着，沈鱼一抬头，居然真的看到了李塘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