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此歌的人…可有名姓？”哪吒若有所思问道。
“他自号知世郎，意指天下局势将变。因苦于兵役繁重，聚众而反，如今已纠集了不少人马。”
杨戬化的麻雀又落在他肩上。哪吒忍着没将他抖下去，“既然他也在齐郡活动，或许不日便要碰上。除非他人马数倍于张须陀之部众，否则我想他不会有什么胜算。”
“这倒也是。”杨戬自己也领兵，看得出张须陀治下之严。这样一支军队，在中原几乎难逢敌手。
然而他们都心知肚明，各地叛乱纷纷而起，只靠这一人一军终究力有不逮。天下大势欲更替这一朝一代，非是一人之力能够挽回。
这般故事并不陌生。譬如那场封神之战，也不过是因为他们站在大势潮头罢了。
远方晓星初现，营中也渐渐有了响动。哪吒往回向斥候营走，最后问道：
“杨二哥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那麻雀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只香囊来，丢在他怀里，“这是太乙真人叫我带来的，他近日又闭关去了。”
又问道：“话说回来，你现下这桩任务要忙活多久？那一干星君好像都要等到寿终正寝，才能重归仙班，少说也还要人间四五十年？”
哪吒将香囊揣进袖间，只摇摇头，“我倒不必。为了修正星盘异数，我只需打赢一场仗，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死去’就好。”
迎面有巡逻的兵士走来，杨戬拍拍翅膀消失在晨雾中，最后一句话尾音模糊。
“那在凡间与你结识交好的人，岂不是很伤心？”
哪吒立在原地，指尖摩挲着腰上那只旧香囊，微微怔然。
不会有人记得他的。
——
自从来到将军帐下，再与斥候营百夫长相遇总是有笑脸相迎的待遇。哪吒的态度倒是一般无二，只淡淡颔首算是招呼。
张须陀对部下虽十分严格，但亦赏罚分明。在他与小股叛军作战胜了几场后，张将军便拨了几十人在他麾下，供他调遣。如此快便能摒弃前嫌，倒着实令人佩服。
这日过了午时，营中兵卒已操练了近两个时辰，众人都十分疲乏。各营便下令原地饮水休整。
哪吒与将军帐下旁的参将坐在一处。这些老人儿们自然有些架子，看这后辈不善言辞，便也鲜少主动交流。虽并不排挤新人，但也不过分热络。
忽然有人在他近旁坐下，拿着水囊撞了撞他肩膀，大大咧咧问：“喝两口吗？”
来人是个十分明朗的少年，一身银盔擦得很亮。周围老人儿们笑骂着叫他滚远些，晃得人眼睛疼。
“你便是将军新收下的那个？姓裴是吧。”这少年对他似有些好奇，也有些隐晦的敌意，“我是罗士信。”
“裴元庆。”哪吒也自报名姓。
他听说过这少年。据说是当年张须陀征战时，偶然遇见失了父母的罗士信。他当时年仅十四岁，却很有志气，向张须陀请求从军。
将军顽笑说这孩子都没力气身披重甲，遑论从军征战。
罗士信当即大怒，立刻披甲挂箭飞身上马。后来在潍水与叛军交战时，少年连斩数人，在敌军溃逃时乘胜追击。杀人时劓其鼻，带回军中报功。年纪轻轻一身功夫倒好，张将军因而十分喜爱这孩子，还将自己的战马赏给了他。
“听说你自幼习武，我很想和你比试比试，”少年脸上有些懊恼的神色，“可惜将军不许。”
“好勇斗狠，于治军无益。”哪吒难得耐心道。换作是一千多年前，决计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说出如此“老成持重”的话。
少年撇嘴小声道：“你说话真像那帮老头子。”
又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总挂着这只香囊，不伦不类的。该不会是小娘子送的吧？”
哪吒不由失笑。忽然想到并不曾有小娘子送他什么，倒唯有一个姑娘，闻得到香囊里的桃花味道。
罗士信如今也未及弱冠，仍是一副少年心性。知道他是从京城来到齐郡后，便细细问起京中见闻。对阔大宫城倒不感兴趣，只在听闻上元节彻夜观灯时格外兴奋。
“…正月时往往有他国前来朝拜。待到十五，皇城内辟出绵延数里的驰道，以为戏场，歌舞者可达数万。”
少年兴奋道：“那也没有宵禁吗？”
“只这一日，是没有的。”哪吒解释道。
少年正快活说着日后定要去京都看看，大营外传来阵阵喧哗声。几人迎上去查看情况，发现原是此前出去巡视的一对兵士回来了。
为首一人剑眉星目十分英挺，正一一与诸位参将行礼。罗士信远远看到他，大笑着跑过去喊道：
“秦大哥，你可回来了！”
那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罗士信扯着肩臂带到哪吒面前。
“将军近日刚将此人收入帐下。听闻他擅用一对银锤，将军说等你回来，要你们二人比试一番呢。”
那人拍拍少年肩膀，有礼笑道：“幸会，在下秦叔宝。”
哪吒便也回礼自报家门。罗秦二人分别是白虎星和左天蓬临凡，想来日后也是紧要人物。
秦叔宝看上去十分有书生气，一开口却隐有压迫之感。“既然要比试，择日不如撞日……”
罗士信在一旁十分兴奋，其余参将不动声色等着他的反应。既然是张须陀一早交待过，那也没什么可犹豫的。
“请指教。”
两人各自将兵器取来。秦叔宝用的是一对瓦面金装锏，哪吒的则是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实话说这兵器并不合他的审美，除了风火轮，他的法宝兵器没有成双成对的。
锏和锤虽外形截然不同，但作用颇有相似之处。锏长而无刃，如硬鞭有节。既可如刀棍般格挡攻击，又能以重力破甲穿身。重锤自然也可破甲，但若非天生力大无穷，恐怕难以在瞬息万变的对打中掌握重心，来去自如。
这场比试吸引了不少人的兴趣。秦叔宝跟着将军更久，武艺高超且面如冠玉，鲜少有兵士不认得他。姓裴的小将则是个生面孔，但这么快能得到将军青眼，更让人好奇他的本事。
营中偶有比武，因而在西南角辟了一处擂台，两人便在这里比试。参将老人儿们不愿显得太热切，便是罗士信自告奋勇做仲裁。
“咳咳，今日乃同袍切磋，应点到即止，不可相伤，”少年背着手，一本正经居中讲话。直被其他年轻亲兵嘘声起哄，才又清清嗓子走下来。
两人各持兵器相互一礼，示意对方先请，一时相互观察都没有动。哪吒仍具神力，自然没有欺负凡人的道理，便如入定般等对方出招。
秦叔宝是勇悍之人，并非守成之辈，当即使出八卦步向他贴来。手中双锏舞得生风，常人若被扫到，难免筋骨俱折。
哪吒并未迎击，轻巧退至擂台边缘才以锤架住他左手挥来的锏，相击之力震得两人虎口发麻。秦叔宝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到他未尽全力。
哪吒从前虽是好战的性子，但与凡人相争却无甚意趣。但若叫底下的人看清自己，他的任务也不好完成了。于是并不一味防守，但攻击出手时会格外慢些，留出时机叫对方反应过来。
台下众人只看得到两道身影时分时合、百变莫测，心中暗暗称奇：这人竟能与秦叔宝打得有来有回，自然也算得上是当世高手。
只有罗士信略看出些门道来，决心自己改日定要与裴元庆一较高下，探出他的真功夫。
正在众人以为这是场苦战、略有些走神时，秦叔宝突然撤步退开，右手却向前掷出长锏！
作者有话要说：注：
1.罗士信即《说唐》中罗成的历史原型。
秦琼：我丢（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