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到一场战祸。
城墙高耸,箭矢如急雨般自角楼飞坠而下,垛口处燃着的火油如流火般倾泻,不时有兵卒自云梯惨叫着坠下。然而立即有更多人补上空缺的位置。
梦中,哪吒在旁观者的视角俯瞰这吞噬血肉的巨大绞盘,已然能为这战局做出断言。
对攻城者来说,这将是一场惨胜。
——
梦境消逝时胸口有些闷痛。哪吒睁开双眼,发现雪明——那只猫,正趴在他胸膛上睡得很香,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甚至出乎自己意料,他竟没有第一时间把猫拎开,而是枕着手臂望着床幔发呆,思索着剖析梦里的异世之境。
神仙是不常做梦的,倘若偶有异景入梦,多半是命途吉凶之预兆。
梦中那场攻城并非商周之战的片段。以那时王朝的人力物力,并不能建造如此高的城墙和完善的瓮城。
这梦预示着什么呢?
一时想不通只好先放在一边。他起身挂上阴阳剑,又把雪明甩在肩上,背着往南天门去了。
多谢他那护短的师父传了一身法宝,他平时带着火尖枪混天绫已绰绰有余,很少带这双剑。毕竟当年是用它们把自己切了,如今再拎起来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是除了隔三差五降妖除魔,哪吒的主要职责是卫戍天宫——
也就是看大门。
南天门是天界正门,代表着天庭的体面。天门内有十万天兵可供调遣,因而守门之人能不能打、术法是否高强倒没那么要紧,最关键的是要威严、要漂亮。
因此在杨戬的再三建议下,哪吒十分不情愿地把双剑佩上了。
负责南天门的除了他还有李靖和四大天王。由于这对父子的微妙关系,大家排班时都会心照不宣将两人错开。今日同哪吒一同值守的是广目天王魔礼寿。
远远便看见魔礼寿肩头那只花狐貂正东张西望。看见哪吒过来,便想避到另一侧肩膀上去。但定睛一瞧看到了雪明这只猫儿,又有几分好奇。最终折中一下,站到了魔礼寿头顶。
“哈哈哈,三太子近来怎么有闲心养活物了?”魔礼寿把花狐貂捉下来放在手里,爽朗寒暄起来。
哪吒淡淡颔首打个招呼,简略回道:“受故人所托,帮忙照看些时日。”
只要你爱护小动物、对貂类温柔以待,魔礼寿都能和你聊成朋友。他颇为话痨,但哪吒倒并不厌烦,毕竟枯守天门十分无聊。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一边看花狐貂和雪明玩作一团。
严格来讲雪明不具实体,也不怕被那貂吞了。
按理来讲一天从南天门进出的神仙一只手就能数完,若无饮宴,众仙更多在自己地盘上待着。
然而今天,从卯日星君把太阳叫起床开始算,竟已有十余位星君到来,甚至连凤凰之子金翅大鹏都来了。
魔礼寿也有些奇怪,用照妖镜逐一扫过众仙君仙子的乾坤袋,一边问道:“咦?三太子可知道今日天宫有何要事吗?怎么如此多……”
哪吒摇摇头表示不知。他面前只零星站了几人,大多仙君宁可在广目天王那边多排一会儿唠嗑。
扫到最后一个竟是杨戬。他一向是个听调不听宣的主儿,今天肯主动来天宫,说不准真有什么大事发生。
哪吒便直接了当问:“你和前面那些人,都是为了同一桩事?”
“不,”杨戬一本正经地微笑,“我只是凑热闹。”
一旁的花狐貂看见杨戬立时尖叫一声,丢开雪明蹿到魔礼寿帽冠上蜷成一团。
魔礼寿看他们的眼神立刻怨怼起来。杨戬摸摸鼻子,配合得站远些。
毕竟当年把人家爱宠开膛破肚的确是他本尊无疑。
他似乎并不着急进殿,站在一边和哪吒闲聊。又说要不要帮他寻件灵宝,把雪明的魂魄装进去,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修出个实体。
正说着,又一位仙君落在云头,理理衣袖向南天门行来,步伐轻促有些焦急。他面如敷粉,唇若丹朱,是一副极艳丽的长相。但一身道服却是竹冠麻履十分朴素,两相对比显得有些违和。
他看了看广目天王面前的队伍,犹豫一会儿,还是向哪吒走来。在他面前拱手有礼道:“三太子辛苦。”
杨戬适时传音对他道:“这位是金府星君。”
哪吒淡淡点头,检查一番后便放那人进去了。
咳…是这样的,武力吊打十万天兵的中坛元帅太子爷,有个不认脸的小毛病。
交情泛泛之人哪怕在面前晃个十回八回,他也每次都如同初见。当年打仗时必须把敌我分清,他只能硬着头皮背下每个人的特征。
譬如杨戬——总是带着一条狗。
“啧啧,连金府星君都请出山了,这回怕是有热闹可看。”杨戬抱臂闲闲点评。
哪吒疑惑地挑眉。他知道有这么个神职,但对刚刚那位仙君却是毫无印象。
杨戬晓得他不认脸的症状已病入膏肓,耐心道:“金府星君你不认识,但萧臻这名字你总该有些印象吧?”
这么一说哪吒倒想起来了。萧臻亦是玉虚宫门下弟子,和太乙真人是同辈,算是他师叔。只不过法力一般,存在感不高就是了。
当年为攻破十绝阵,一干老人齐出马,西岐大营中一时都是故交热切叙旧。萧师叔这人嘛…脾气倒是很好的,就是不大会说话。对太乙真人说“师兄近来又年轻了”,对哪吒说“诶呀孩子真可爱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云云。
只不过萧臻外表的确俊秀,对于不熟识的人很有些欺骗性,龙吉公主还短暂迷恋过他。
直到破十绝阵时,萧臻一派从容向金光阵主叫阵,自信喊道“吾来也”,却在半盏茶后道行俱消,魂往封神台去了,最终被敕封为金府星君。
总的来说,是个天字一号老倒霉蛋了。
“也许是当年破阵被吓的,他这些年深居简出,少理世事。没想到今天也来了。”杨戬揪了下雪明的尾巴,惹得它愤愤回瞪一眼。
他不由得叹口气。今日为了参加朝会,杨戬只得把哮天留在灌江口,实在是寂寞非常。
“我先进去了,”他朝哪吒摆摆手以示告别,“这朝会得开很久,据说那些老前辈也会来,你不如趁今日把琉璃灯还了?”
魔礼寿那边排着的仙君仙子也都已进去,今日应当没有旁的事了。哪吒便将雪明托付给他,告了一个时辰的假,回云楼宫去取琉璃灯。
那琉璃灯内里并无灯油,但被他用过一次后,灯盏上覆了一层浅淡的银色,像是结霜一般。他用混天绫擦了半日也没擦掉,索性就这样了。
反正那灯本就在库房里吃灰,百十年怕也没人想起来。
他揣上灯盏便往灵鹫山去了。
到了山脚下,正要再化成只走兽混进元觉洞,却发现山路上有个颇熟悉的背影。
那人的装扮像个年轻道童,怀里抱着一柄拂尘,正坐在一只气喘吁吁的老黄牛背上,看着让人颇觉悲悯。甚至想劝那孩子下来,牵着牛爬山才更合衬。
哪吒微眯双眼,不动声色上前拍了拍那道童的肩。
“师父,您不是闭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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