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文渊阁,雁辞和雁冬在外面等着她,文渊阁虽是重地,但并无要事需要常来往其中,故而是用了这所偏僻荒凉不见不多人来往的祥和宫的一座偏殿。
眼下晨日初生,把整座宫殿勾勒成了一副悲伤又温暖的画卷,这里的肆意生长的草木萋萋,也多些一些无人问津的生机与蓬勃。
扈涟久居在懿安殿中,整个皇宫的布局并不了解,她同两个丫鬟向外走去,没走两步,便听到了不远处宫里嬷嬷凄厉的辱骂。
“是,奴才不过一个下人,可好歹是在自己国家里,比不上殿下在这宫中,清闲自在——”
“一个皇子,志不在自己国家内,反而来到大康,真不知是何居心!”
这语气十分的阴阳怪气,扈涟听了有些不舒服,她给了雁辞一个眼色,让对方上前去看看。
雁辞闻言过去探听风声也很快,不到一会儿便回来了。
她的脸色有些复杂,偷觑了一眼扈涟的脸色,而后支支吾吾地道:“回公主,前面是司礼殿的杨嬷嬷,她似乎……和从殿下起了争执。”
扈涟本来没想这个从殿下到底是谁,但是看见雁辞脸色不对,从脑海里过了一圈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疑惑问道:“前面是从云宋?”
雁辞面上复杂更甚,轻轻颔首称是。
从云宋和原主有过一段渊源。
在扈涟穿越过来的第二天时,天下了暴雨,从云宋浑身狼狈地跑到她的殿门前求她开门,扈涟从门缝里和从云宋对视过一眼,少年浑身衣服全部大雨淋湿,可是亮如星辰的眼睛里仿佛灼灼燃烧着一团火焰。
那时候穿越精灵还未曾和她绑定,扈涟刚穿越过来心烦意乱,命人把门关实,也没管从云宋那晚到底是何心情。
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扈涟懊恼地暗骂了自己一声。照着雁辞这般模样,许是她也见过原主和从云宋相处的样子。
其余三位反贼的声势值扈涟或多或少的都得到过一些,只有这位从云宋,对方的声势值自始至终也没有掉过一点。
扈涟从穿越精灵的资料库里看了一下,他有三十多点声势值,上面还加了一个括号,标注了北凉。
也就是说,对方所有的权力都是在北凉那里,在大康皇宫的时候,他是一个真正凄凄惨惨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可怜。
扈涟心思动了动,她往着出声的地方走去,就见一个衣着精致繁琐的嬷嬷正站在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面前。
嬷嬷袖口上面沾了些泥点,气得脸色通红,面色不虞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模样无畏,星眸扑闪,身姿朗秀,听了嬷嬷的话也不以为意。
他垂下眼皮,掩住了眸中的光亮,语气轻飘,反而安慰起对方:“嬷嬷因我的事情忧心作甚么呢,我好歹还是个性命无忧的质子,总是不会哪天因为得罪了主子而性命不保。”
“既是如此,又为何会不好意思呆下去呢。”
对方这般随和态度。
扈涟看着从云宋,心底少了几分面对那三个人时候如临大敌的紧张戒备感,眼下也多了一些亲切。
她唇角上扬,轻笑出声。
这轻微的动静在此刻的环境中也足够吸引人的注意,二人循声看去,就见扈涟朱衣广袖,桃花步摇在发间微微晃动,正含笑晏晏地看着他们二人。
杨嬷嬷登时心底发惮,“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不知道方才自己和这个质子的争辩公主听到多少,但是见公主的笑意,必然便应该知道公主对于质子的这个回答是极为满意。
从云宋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几乎无措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从云宋在进宫之前,一直以为他再次回到大康,同样也会再见到扈涟。
却没成想,在诺大的天地间,自己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她的国家,来到了却被这小小的皇宫困住了两个人的见面。
这几日赵勘死贼看他不紧,故而他也能能够侥幸从小院出来,往宫道上走一走看一看,因为他觉得,扈涟就住在这个皇宫里,自己总能有机会和她相遇上。
这不就在眼下,他心心念念多年的人就这样俏生生地立在了自己面前,容貌语气一如当年,永远都是那个在泥潭中把他拉出来,让他敢于和自己的父王斗争的人。
少年眼睛里有泪光,看着扈涟,声音轻颤:“姐姐,我等了你好久。”
……
不怕年下拽,就怕年下乖。
扈涟被这一声“姐姐”叫的头皮发麻。
从云宋似乎忘了自己把大雨中的他放在门口关紧了门窗置之不理的事情,又或者说,原主在他心中滤镜过高,曾经这种小事根本动摇不了这个姐姐在他心中的地位。
或许是因为穿越精灵绑定着她,这个世界更多对于扈涟来说是一个任务,她也没有任何一丝决定落脚在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如果说大纲的走向是一个既定的结局的话,那么这些性格身份各异的反贼对她来说更像是早已设定好的纸片人,他们对于昭安公主的的态度也并不能够让扈涟感到意外。
扈涟对于从云宋这么软糯乖顺的一声“姐姐”激得浑身酥麻了一瞬,便冷静下来,以一个平常的角度看待对方。
从云宋一身少年清朗,头上未见发冠,用了一根银色的发带绑了个高马尾,看起来英姿意气,飒爽十足。
为了方便消除对方声势值,扈涟保持原主人设,看着他粲然一笑:“从……殿下?”
她卡壳了一秒,像从云宋这样亲亲热热的一声“弟弟”实在是喊不出来。
所幸对方也没计较,依旧是满脸温情的看着自己。扈涟踌躇了片刻,冷下脸色,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杨嬷嬷,语气稍凉:“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嬷嬷没想到从云宋居然认识扈涟,亦没有想到扈涟居然来这偏殿,还好巧不巧的看见自己在欺负这个质子,心里都快呕死了。
她把头埋在地上,声音发颤:“回公主,奴才回司礼殿的路上,从殿下突然闯出来没有看路,把奴才撞到了,还出言讽刺奴才,奴才一时气不过,这才……”
扈涟垂眼,看着地上的杨嬷嬷。
司礼殿中都是老人,她不好随意处置,而且听杨嬷嬷这么说,确实是她平白无故遭人绊倒,若是自己遭遇此事,也未必有杨嬷嬷这么好的气性,于是她复又看向从云宋,冷静疑问:“从殿下,杨嬷嬷说的可都是真的?”
从云宋抓了抓头发,回答不上来。
看着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以及杨嬷嬷袖口上面的泥点,扈涟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她叹了一口气,屈身扶起地上的杨嬷嬷:“即使这样,从殿下撞击在先,本宫也听到嬷嬷出言讽刺殿下,那便错错相容,两边都无功无过。只是本宫还需提醒嬷嬷——”
“从殿下乃北凉太子,他来大康乃是关系到我朝与北凉友谊的长久与否,我们宫人一言一行皆是代表了大康的礼仪教养,嬷嬷是司礼殿人更应该明白,还望嬷嬷不要做出有损大康根基的大不敬之事。”
杨嬷嬷没有想到扈涟没有罚她,反而对她说出了这样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登时觉得传闻中昭安公主跋扈势利的话都是谣言。
她受教地点了点头,而后郑重地向从云宋行了个礼告罪,心有余悸地走远了。
扈涟转过身来看向从云宋,含笑晏晏:“从殿下一直欲言又止,可是有话要说?”
从云宋表情凝重,看着扈涟,迟疑道:“姐姐,我觉得你稳重了好多。”
扈涟心中提起戒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继续笑着问:“我哪里稳重了?倒是你还是一直没有变。”
从云宋耳尖发红,似乎想起了以前的旧事,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以前我在皇宫里受人欺负的时候你总是会打罚宫人那般替出手,但是我总是会在偏殿里听到别人对你满满的抱怨,现在你帮了我,别人对你依旧心悦诚服——我觉得你现在这样更好。”
要不是你故意撞人我都不用出手,我谢谢你。
扈涟在心里接了一声。
面对第一个肯定自己比原主好的男主,扈涟作任务的时候也罕见的少了一些不求上进的苟命,她主动出击,含蓄试探:“大康不比北凉,从殿下居住的可还自在?”
从云宋站在扈涟的对面,看着少女清亮而又明澈的眼睛,那些被赵勘逼着和他共谋的日子便如同风吹过一般飘渺无踪,那句“无人问津 ,怎能过得好”便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他喉头上下动了动,勉强勾出一个笑容:“都挺好的。就是……”
少年垂下眼帘,这段时间住在大康皇宫,他也能够看出来此刻大康的诡谲风云。于是心心念念再次见到她一定要说出孩童时间约定过的那句“放下一切亡命天涯”在心中百转千回,终是换成了另一句带着委屈和不甘的:“你能不能多来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