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的利刃声穿风而来,赵勘猛然惊醒,顾不得再看扈涟那边的情况,他闪身下马,利刃刺了个空,擦出他脸上一道血痕。
这几个小孩本身就营养不良十分憔悴,兼之走了好久的路,眼下都有些疲累。扈涟决定让几个小孩一起坐上马车,还没等他们坐稳,就听见后面传来了剧烈打斗的声音。
她往后掀起轿帘一看,一群不知是山贼还是劫匪之类的黑衣人团团围住了一个青年。
青年在打斗中衣袂翻飞,姿态飘然若仙,可是因为人多,渐渐有寡不敌众之势。
扈涟睁大了眼睛,面上有些不可置信。
对方怎么会在这里?
遭遇突然围攻,青年的面上依旧冰寒如雪,神色认真地与对面几人缠斗着,丝毫没有平日里谄媚滑舌的模样。
居然是赵勘!
对面打的认真,亦没有伤害自己之意,扈涟惊疑不定,最后蔓生出阵阵喜意,索性下了马车,她命雁辞带着这十几个小孩先去别庄,自己则带着几个侍卫,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这场争斗。
她大大咧咧地站在那里,雁辞顿时惊恐,道:“此地危险,公主千金之躯,怎可独居此地?”
她浮起笑意,宽慰道:“无妨,本宫有人护着,久闻赵大人功夫绝伦,此刻能一赏赵大人绝境之下的逃生风姿,也算是如睹好戏,兴味盎然了。”
这话掺杂幸灾乐祸之意,雁辞看见扈涟面上冷漠之色,回想起之前赵勘对于公主的种种冒犯之举,不再多说什么,她让几个小孩坐稳朱轮车,而后马车驰动,很快不见踪影。
远处的厮打声如同催命急符,莫说侍卫,扈涟袖中就有机关暗弩在身,可不近身便伤数人,这也是她敢站在这里的底气。
好不容易见赵勘落于下风,若是她能够乘机杀了赵勘……
扈涟心中有念头飞速闪过,面上却不显,只隔着对方好一段儿距离远远看着,
赵勘步履飞快,再一次躲开前面为首黑衣人刺向要害之处的剑刃,旋身掀开了对方的面巾,神色一怔,开口道:“钱序,是你?”
黑衣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疾退几步和赵勘拉开距离,面上泛起森然恨意,冷笑道:“赵大人何必意外?”
对面男子胡茬横生,一双眼睛满是血丝,冷眼笑道:“那日赵大人以刻薄不贞定我妹妹的罪名便可会想到今日的后果了吧。”
“我妹下嫁给王晓生,倾尽嫁妆供他读书,明明是那王晓生自私薄情,每日对她非打即骂,我妹妹侥幸逃出,却在街上受到大人这般偏激断定,流言蜚语攻击之下,回王家三天之后便不堪受辱,白绫自尽了。”
听着钱序满是怨气的话语,赵勘面色讶然,上月自己办差路上遇到一男生满面可怜的拉着女子的手要她回家,本以为是女子嫌贫爱富便如此出言,而后几天自己府外便一直有这个叫做钱序的男子求见。
没有想到事情这般隐情,他抿紧了唇线,漠然不语。
男子容色憔悴,声音甚至带了哽咽之意:“她若是能够回家,钱某豁出性命也必然不会让她受此委屈……可是,可是……”
钱序瞪视着赵勘,激动道:“赵大人害的钱某家破人亡,不报此仇,誓不为人!要不是我等跟了狗贼你三日,今日终于见你偷跟着别人独自来了这小道,钱某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报此奇耻大辱!”
说完缘由,几人不再迟疑,再次欺身向前,誓要让赵勘葬身在此处。
通过刚才的缠斗,赵勘头发衣着微微凌乱,艳寒的眉眼也稍微狼狈,他摆出防御的姿势,抵抗了对方几招,分神还是扈涟那边看了一眼。
昭安公主抱臂站在那里,如月辉白雪清皎朗然无恙,素称冷清的薄唇含笑看着他的性命之忧。
她真的不管自己。
赵勘心思有些复杂。
危难关头,自己处于下风,一边宁愿自己被杀死也不要对方相救,一边刀剑冷酷,直奔他而来,赵勘又隐隐盼着如此危及关头,扈涟能出手相救自己于水火当中。
对面二十多人,人多势重,一时不察,一柄长剑刺透赵勘腰间。
剧痛之下,赵勘力气流失,即便他用内力护体,还是露出了破绽,被钱序一脚踢到了地上,捂着胸口吐出大滩血来。
血液润色,赵勘唇如赤丹,衬得他本人更加艳色殊丽。
心底说不定是失望还是什么,看着要他死的人群,赵勘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鸦羽般的睫毛几下颤抖,没去再看扈涟那边一眼,再睁眼冷静道:“既是落入尔等之手,要杀要寡,悉听尊便。”
同时他的丹田处暗暗积蓄内力,准备着体力恢复些,再次出手,
片刻静默之后,钱序突然大声狂笑起来。
他几步上前,从胸口掏出一瓶丹药,拔开塞子倒出几粒强硬送到赵勘嘴中,表情疯狂又冷酷:“久听闻赵大人是个残缺之人,自然也是不男不女,风月之事一窍不通。”
“一个宦官阉贼还敢说我妹妹不贞,钱某倒要看看赵大人吃了这春秋丹后能够高风亮节到哪里去。”
赵勘脸色发白,反应过来他吃的是什么,遽然看向钱序,面色冷得如同雷霆怒意,嚼穿龈血:“尔敢喂本侯这种东西?”
他目光如利剑,挣扎着起身,然而周遭几人将他团团围住,赵勘暗自催动内力,嘴角扯出一丝嗤笑,既然敢蓄意折辱于他,他死也誓必要于对方鱼死网破。
钱序看出赵勘意图,抬手欲砍向对方。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急速收回手去,痛苦地紧紧用左手捂住右手。
但是仍然有源源不断的血液往下流淌出来,钱序不可置信地望向远处突然出手的女子,他甚至没有看清对方如何出招,自己便受了重伤。
扈涟收回了手。
周围草木萋萋,往上云白天清。
她信步过来,渐变的紫粉色衣裙清丽温雅,发上步摇流光,身上环佩叮当,面上含着一点柔和笑意,道:“赵大人好生狼狈。”
赵勘桃花眼波光潋滟,寒色稍消,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或许是春秋丹的原因作祟,他竟是觉得此刻的扈涟恍若神女,让人不可逼视。
那几人因为钱序的受伤登时紧张的看向扈涟,而后又看到许多侍卫的时候绷紧了身躯,钱序捂住手看着她,警惕解释:“这狗贼令家妹重坠魔窟不行身亡,在下与这狗贼乃是旧日恩怨,今日只是寻仇,万望姑娘莫要多管闲事。”
那你们也不赶紧报仇呀。
扈涟扯动嘴角,牵强笑了一下。
她当然不想管。
如果可能的话,她乐见这几个人出手直接杀了赵勘,可是磨磨蹭蹭到了现在,赵勘仍然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这几个人反而起了嗟磨赵勘的黏糊念头。
扈涟郁卒的要命,剧情意识之下,这时候都没有杀了赵勘,明显对方就是死不了啊。
既是如此,她在对方为难关头帮上一把,获取对方的信任,日后做任务也会好过上一些。
“既然魔窟之难,为何不先对付魔窟?另外赵勘为京都长乐侯,诸位可知道谋害朝廷民官的后果?”
“如若信我,不妨先把赵大人让本宫带回去,本宫必会奏明陛下,还诸位一个公道。”
女子的声音清澈动人,如同一阵徐徐吹拂到每个人心底的风,让所有人都清醒了一二分。
“本宫”二字说明了扈涟的身份,见有皇家人插手,加上对方侍卫众多,钱序心思转了几下,立刻跪下:“草民今日实属无奈之举,若是公主殿下愿意垂怜,草民必是感激万分。”
这是个聪明人,见自己讨不了好,便即使止损,不再把自己折进去。
看着钱序命众人离开走远的模样,赵勘还站立在一旁,乌黑的长发遮住了昳丽的眉目,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从始至终他都不言不语,沉默着面对眼前的一切。
扈涟最开始离得很远,只看见赵勘同他们的争斗中落了下风,视线遮挡原因,并没有看见他们给赵勘喂了什么。
唉,命怎么就这么大。
扈涟叹息一声,换了另幅和善模样,状似地紧张地扶了赵勘一下,满是关怀道:“本宫救赵大人有些来迟,赵大人伤势可好?”
洁净莹白的柔荑如脂玉寒冰,甫碰上赵勘手臂的布料便被对方急速推开。
青年往后退了几步,他抬起头来,原先的阴狠冰冷悉数融化,透过几丝凌乱的发丝,美艳过人的面上生出胭脂,晕开红绯娇色,桃花眼中更是烟霞动人,声音却绷得十分平静:“多谢公主出手相救。”
赵勘的手在袖中几乎要掐出血痕。
陛下年幼,他手掌白马卒,在皇上亲政之前为皇上处理许多罪臣贪官,诏狱里种种酷刑更是如数家珍,看着无数人在自己脚底下挣扎求饶,赵勘没想到,自己有一日竟也会受这等恶劣折磨。
眼前因为体内春秋丹发作而传来阵阵的模糊眩晕感让他十分不好受。
他是无根的浮萍阉人,中了春秋丹五内如焚,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硬生生地熬过去。
偏偏眼下里,这般不堪狼狈地时刻,他和这个千娇万贵的公主呆在一起。
昭安公主少女烂漫,举止间暗香扑鼻,赵勘只觉得自己如坠地狱,下一刻便能够万劫不复。
对方还极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檀口如云雾温柔:“赵大人可是怨上本宫了?”
他失神地盯着那芳泽片刻,心中有什么浮躁心思滚过,最后又被强硬地压了下来,道:“没有。”
那怎么感觉对方怪怪的,扈涟还想说些什么,就见赵勘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他复又急忙拱首。
赵勘向来清冷漂亮的眼睛有些迟疑钝然地往扈涟身上看了一圈儿,可能因为伤势的原因,原本纤长的脖子弯垂成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期间喉口不时上下滚动,如同临水照影的孤鹤,开口声音沙哑吓人:“今日之事奴才会向陛下请罪,眼下奴才还有急事,姑且先行告退。”
这话说的一气呵成,扈涟还没有来得及试探对方今日为何跟随她到了这里,就见赵勘行止匆忙,那一巴掌之后处处谄媚讨好做足了礼数的太监甚至没有管扈涟的反应,难得有些慌乱地想往那匹白马处去赶。
只是他疾走几步,似是再也无法压抑住体内那难挨的汹涌,脚下一软,无力地昏倒在距离白马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青年胸腔心脏跳得极快,眼中最后一点印象是昭安公主面上着急惊讶地快步走了过来,不管任何时刻,她总是从容不迫,面不改色。
完了,赵勘想。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