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勘在宫中自有自己的一套人脉结构,这一句话开口,霎时懿安殿的所有宫人都爬了起来,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也让扈涟再次感受到了对方在宫中手眼通天本事,忍不住心中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雁辞从地上跌跌撞撞地起来,没走,担忧地望着扈涟。
赵勘的话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反正对方亦不可能今日便杀自己,扈涟抬了抬下巴,给了雁辞一个眼神。
等到她退出去,这才好似漫不经心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本茶水,十分不耐烦地说道:“赵公公有什么话想要对本宫说?”
在宫中人人都喊赵勘“赵大人”又或是“侯爷”“中书令大人”,只有原主才敢直往对方痛处里开口,好像不管对方多得势,多手眼通天,于她看来都是最不屑最鄙夷的那一种人。
赵勘深受皇帝宠信,如今官职加身,早已经同宫里普通的奴才不可而语,但是见扈涟这般说,他未见怒气,身躯微弯,站在她的旁边,如同是属于扈涟的小内侍一般。
思觉不妥,年轻的宦官索性蹲下身来仰脸看着扈涟。
青年桃花眼里的水光简直要把人溺死,面上却依旧似笑非笑,在阐述着一个事实:“公主这般欢喜自己与明空法师的轶闻流言散落市井,怕是辜负了蔺大人亲自为公主所著的《素雅集》,蔺大人当下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呢。
奸臣首辅蔺清都?
扈涟正为了掩饰自己面对赵勘的紧张佯作从容地往嘴边递了口茶水,猝然听了赵勘的这句话,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素雅集》被称为原主在京都文人圈里面的代表之作,作为一个对古代诗韵结构并不精通的现代社畜,为了不掉马甲,扈涟刚穿越来的那几天夜里每天都熬夜苦背原主所写的那些诗词。
《素雅集》更是背得滚瓜烂熟,生怕以后的某个时刻万一漏了马脚——
结果《素雅集》整本文集都是蔺清都替她当枪手写的?
她郁卒了一刹那,再回想起昨日里她遇见赵钰时候,难怪对方提起《素雅集》这般意味深长的模样。
只是照着赵勘这么说,原主应该已经同蔺清都渊源颇深了一般 ,可是她当从宫道上遇见蔺清都的时候,对方一直对她克己受礼,不像是曾经和原主曾经有过许多纠缠的姿态。
还有,赵勘是如何得知这件事情的?
扈涟坐在椅子上,赵勘蹲在她的腿边十足十的屈尊降贵了。
对方还仰着头看她,扈涟摸不准对方话语里的真实意味是为什么,望着赵勘这张比女子还要白净美艳的脸更觉得心烦,索性冷嘲热讽道:“劳烦赵大人还注意我的态度,风月之事赵大人不懂,便莫要瞎替我操心了。”
赵勘仰视着她,原本盛着笑意的脸色一变。
正所谓缺什么便爱表现什么,赵勘自小入宫,以卑贱身份看人眼色行事,又是残缺之身,注定孑然一生,故而养成了敏感阴沉的性子。
扈涟的这一番话不管有意无意,的的确确是戳到了赵勘的痛处。
他豁然起身,原本面上的那些假意温存消失殆尽,看着扈涟,陡然又想到了方才去过的从云宋的院子,讽刺一笑:“奴才自比不得公主重情重义,一边同蔺大人诗词传情,一边又和……”
赵勘顿了顿,看着扈涟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些不解迷茫地看着自己,察觉到了什么,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声音里面还是带着些气闷:“公主既是重情谊,自然也重诺言,看在奴才殷勤侍奉过的份上。莫要忘记之前如何答应奴才的——”
“安安分分地呆在懿安殿内当您的公主,莫要再针对些无辜之人。”
扈涟挑起眉头,冷香如绸带,缠绕的人喘不过起来。
她语气轻笑,暗含试探:“赵大人口中无辜之人是指昭阳皇姐吗?”
明明是初春和煦温暖,扈涟却感觉四周因为赵勘所在而添了些冷意。
她看着赵勘弯起的丹唇渐渐放了下来,靛蓝蟒服纹路如潮水层层漫上。
赵勘美艳过人的脸泛上冷意。
久不在昭安身边,他几乎忘记了对方生气时候又或许自己不耐烦时候,二人接下来该用什么态度继续交谈。
昭安公主是在蓄意激怒他。
赵勘察觉到这件事情,于是死太监阴恻恻地如同刚爬上来的恶鬼,他眉尖轻蹙,表情冷凝,细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上扈涟繁复而又华贵的袖口,江南轻纱柔软的像是一团雾气。
他摸了一下又一下,嗓音终于变得柔软缠绵,他轻启唇瓣,有些无奈:“公主怜惜奴才,奴才不爱开玩笑。”
扈涟垂眼看着赵勘动作,轻抽了一下衣袖,没有抽动,心里不住吐槽这个死太监居然是个喜欢柔和布料的触觉控。
自己这身纱据说是入水不濡的鲛绡纱,小心给她摸坏了。
……
扈涟忍了又忍,就在她忍不住要开口制止的时候,一道冷靡好奇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你们在做些什么?”
二人抬眼望去,暗蓝色的天空沉如郁宣,彩霞则是泼墨上去的无尽艳色,而这之下,殿外赭色厚土如底,蕴藉万物勃勃生机。
扈燕站在殿外,他今日穿了玄色暗纹长袍,腰间玉带束出了少年瘦削的身形,脚穿同色锦靴,乌墨的长发用了一根朱色发带扎起,整个人利索洒脱似如同世家意气不谙的少年郎。
天地之间,他盎然而立,精致俊秀的面中饶有兴味。
赵勘几乎是瞬时收回了手,脸上茫然无措之色一闪而过,旋即回神。
他看着扈燕,登时飞快地小跑到了少年皇帝身边,唇畔含着笑意,面不改色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暮色沾满了扈燕的衣服,他好看的脸十分平静,那双凌厉的凤眸在赵勘的身上打量了一番,最后将视线放在了他的袖口之上。
他嗓音平稳,不徐不疾地问道:“阿堪今日难得不当值,怎么不好好休息,跑到朕皇姐的殿里来了?”
朕皇姐。
赵勘笑意盈盈,听懂了陛下话里试探,面上丝毫不显露出来。
脸上却像听了扈燕的话大受感动,他微躬着身子,低声道:“多谢陛下挂怀,昭安公主派人寻奴才问些昭阳公主生辰宴的事情,故而奴才便过来了。”
啊?
扈涟茫然疑惑地看着赵勘颠倒黑白,那张艳艳的红唇一开一合间不仅把责任推到了她的身上,还无形的帮助自己和扈悦在小昏君面前秀了一波姐妹情深。
这样似乎就能够让自己碍于颜面,很难伤害昭阳公主了。
赵勘桃花眼如水色粼粼,待到余光望到陛下身边那个昭安公主贴身侍奉的丫鬟,神色微不可察一冷,随即心底泛起阵阵冷意和讥诮。
难怪昭安公主放任自己这般周旋亲近也未见其他神色,原是偷偷派手下人去请了陛下当救兵,仿佛……仿佛他是什么腌臜至令人避之不及之物。
方才因为对方鲛绡纱而产生的柔软之意如同错觉无影无踪,他胸腔顿冷,笑意却加深,继续开口:“想来公主是因为想送生辰礼犯愁,故而想让奴才告悉一下别人准备的礼物。”
赵勘行事没有任何仁义之心,当他难以脱身时候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矛盾和怀疑推到别人身上去。
当真应了大纲中那句反复无常,阴狠自私的评价。
扈涟脸蕴深意,深吸一口气,望向赵勘,和对方殊无表情的脸对上,而后移开视线,重新看向扈燕,强笑开口:“确是如此,本宫心中纠结,故而叫来赵大人询问一二,教陛下费心了。”
赵勘一怔,没有想到昭安公主对于自己的谎话连篇接受的如此平静,甚至帮自己圆这个让她陷入不利的谎言。
扈涟当下处境确实很不妙,毕竟她派了雁辞十万火急的把对方叫过来,结果啥事没有。
既然附和了赵勘这个说法,要是让扈燕觉得自己戏弄天子,对方又是个昏君,她怕是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