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钰一愣,只觉得扈涟比之平时竟隐隐显出一股子杀气腾腾的威慑来,但是对方的性格她最明白不过。
她抬起手来,挡住丫鬟被吓到后下意识想要反驳的话语。
赵钰眼神流转,终于开了口,笑着应和道:“公主说的是,小丫鬟不懂规矩理应该罚,今日叨扰公主本还是恰好有一事想告与公主,照如今京中情形看来,公主当日做《素雅集》的初衷也并未辜负了。”
扈涟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却也知道原主以才华为著,本以为这不过扈涟的随兴之作,听赵殊这么说,难道还有其他的缘由?
看着赵钰眼带深意,没头没尾的这样一句话,扈涟最讨厌故弄玄虚的人,心下有些厌烦,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就听得一道清冷微哑的声音便落入所有人的耳中。
“皇上想着见公主,还望公主莫要耽搁了时辰。”
这声音好似天山雪莲清渺悠远,带有凛然之意,众人循声看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扈涟的朱轮车后面来了一个和尚。
深宫禁墙,明明是庄重肃穆的地方,对方却无视这森严束缚的规矩,高跨在马上,身着朱红色的袈裟,袖口却是紧紧地束起来,整个人看起来矜贵又清冷。
明明是不符合宫中体统规矩肆意风流,却被他带出了几分脱于世俗庄严雅正的味道。
扈涟看着和尚头顶的戒疤,心里不免微叹了一声,法师明空。
大康佛教盛行,明空出身的照京寺更被誉为天下第一寺,之所以如此,很多原因则是因为照京寺里面有明空这样一位年纪轻轻但纵观历史都极为少见的通达经、律、论三藏的法师。
他的世间追随者无数,每次布法时都有信众千人万人,更被世人尊称为大发菩提心,渡苦真菩萨。
扈涟刚穿越来第一天便见过这位传说中的真菩萨。那时侯赵勘刚给她灌完一碗汤药,自己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郁闷至极,出门散心时候便遥遥见过对方的身影从远处走过。
那时候对方也是这样气度高华,不染俗尘,似乎整个人结跏趺坐在隐于大雾后的明镜台上,冷眼望着世人找不到出路。
不过那时候听到自己大丫鬟雁辞说原主前两天一定要嫁给对方已经闹得轰轰烈烈天下可闻的时候,她登时隐藏了自己的形迹,没敢让自己出现在对方面前。
……
这样一个一心向佛的人,理应对自己讨厌至极,谁能想到今日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帮她解了一个好大的围子。
在大德面前,赵钰如此行径被尽收眼底,她面色骤变,清秀的脸上浮起一丝绯红,但还是和身侧的丫鬟极有礼数地屈身行礼:“见过明空大师。”
赵钰表情有些怯怯,思索了一会儿,似是刚准备说什么,扈涟却不愿意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坐在轿子里抢先一步接话道:“法师说的在理,既是陛下在等,那边不好一直耽误下去,如此,赵小姐失陪了。”
赵殊脸色苍白,扈涟这话这倒显得她不依不饶一般,登时浮现尴尬无措的情绪,忍不住悄悄看了明空一眼,生怕会给对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和尚依旧目光清净,却只是安和地看着扈涟的朱轮车。
再看扈涟,对方亦好似无视她了一般,丝毫不在乎她方才放的话钩子,直接命仆人再次驱动朱轮车,启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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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轮车轱辘一下下地滚过青石板,继续往前行驶,扈涟闭目稍微松懈了会儿心神,外面马蹄声依旧不紧不慢地响着,她便知道明空在外面与她并行了。
说实话,扈涟对明空的看法有些复杂。
从古到今,宗教的阴影之下往往与皇权密不可分。大康也不例外,原主的父皇明帝扈奚在位时便察觉到佛教影响范围广大,于是急忙把照京寺拉拢在皇室之下,往后照京寺的僧人在说法时,多少也作为宣传部门沾了些政治因素下歌功颂德的意思。
于此同时,照京寺或者说佛教也借着大康的庇护,越来越有影响力,重佛信佛的人越来越多。
“生若为人,苦厄不消,执火涉流,得证真果。”
年轻的佛子相貌慈悲,无欲无执,他清润温雅的嗓声如同三界外净土传来的梵音,叫一批又一批的人皈依佛道,心怀信仰顶礼膜拜。
直到今日,佛教信众前所未有的浩多,照空彻彻底底的成为大康第一偶像,他的行举言谈成为了经坛超脱一切的圣音灵旨。
凡事都是一把双刃剑,在皇权这般动荡不稳的时刻,明空不仅是拉拢人心最好的一把武器,也能够成为斩首大康最锋利致命的那把铡刀。
而在原身吵嚷着要嫁给明空,无数明空的信徒认为自己胆敢玷污佛子沸腾愤怒的时候,一切便急剧地向着对大康最不好的方向催化着。
扈涟提起了心思,往外看了一眼,对方骑在马上,朦朦胧胧的人影隔着帷帐看不清楚,她在脑海中点开的明空的个人资料框,声势值那里是自己的十倍不止。
扈涟收回了目光,暗自警醒了一番,对方这般地位,他的狂热粉丝对他有多喜爱对自己就有多憎恨,若非必要,还是先不做他这个任务,少和他见面为好。
承元殿扈涟还是第一次来,距离还有百米的时候他们都不得不都停下了。扈涟从朱轮车里出来,而明空,则是不急不慌地下了马,神色上一点也没有方才在宫廷中御马的大不重宫规之态。
两个人不巧都遇在一起了,现在再避嫌反而有种此地无银之感,她也只好在殿门前宫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看似坦然实则被逼无奈地与明空一起并行走进承元殿当中。
皇帝以叙旧的名头召自己,扈涟本想着可能就他们二人而已,现在多了这么一个明空也能够接受,没想到偌大的宫殿里,除了自己所谓的不熟弟弟坐在高堂之上,居然蔺清都也坐过来了。
两个男主在她的面前碰头还是第一次见,说不定过会儿还会看见赵勘,这样在各自为营的几个人聚在一起大约也就只有前期他们在大康的时候才能看见了。
穿越精灵的声音在自己脑海中“滴滴”急促地响了好几声,扈涟稍微往蔺清都坐的地方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她心里明白,这是精灵面对声势值最高的男主时候的紧急提示声音,提示她面对该反贼……不,该男主时不要轻举妄动,思忖好了再开展任务。
蔺清都是大康的首辅,当一无二的权臣,对方出身钟鼎之家,四岁作诗,五岁进学,十岁破空智大师所留残局,十五岁中状元,二十岁官至首辅,到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左右,却手握了几乎万人之上的权势。
乃是天下众说纷纭的传说。
有羡慕他通途经历的,有崇拜他为古往第一人的,有厌恶他手段深沉的,有嫉恨他假惺惺的……但不管怎样,他都是大康当下所有人最值得忌惮恐惧的人。
扈涟曾经和蔺清都偶遇过一次,那时候对方在宫道上似乎有急事,看见自己后仍然是停步行礼,含笑致意,整个人谦逊到了极致。
她来时,蔺清都正端坐在椅子上低垂着脸,似乎想着心事,和高台上的那位相对,二人皆静默无言。
对方穿着一身淡色的锦袍,点缀了片松涛花纹,那张脸莹若白玉,仪态挺直俊拔。
若扈涟并不知道他本人的谋略心思,没有通过精灵和剧情知道对方权势有八十多点的话,照她的审美,当真会一脸星星眼得觉得这是一个默如松竹清雅温善的青年。
蔺清都抬起了头,看了扈涟一眼,颔首行礼,又看到明空时候诧异了一瞬,而后脸上露出了个像是非常熟稔的笑意,起身道:“明空大师,不想今日竟在宫中有缘得见。”
都说和尚超脱于俗事之外,但是明空显然对于这些俗世间的世故礼节十分熟悉,他双掌合十,还了个礼,对于詹清闻亦是十分熟悉:“蔺施主,好久不见。”
趁着别人不知道,勾搭在一起狼狈为奸的两个人!
被充当为背景板的扈涟看着这场景忍不住替大康憋屈,腹诽了一句,而后看向此刻正坐在高堂上被身边人骗得团团转到死的纯种大冤钟,她的傻弟弟,扈燕。
出乎意料的是,扈燕长得和电视剧中的那些大腹便便一脸贪图享乐的昏君模样截然不同,他长得极为漂亮。
对方此刻正略略倦怠地与一名宫娥相对而坐,用一只手肘懒散地支着头,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将六博案上的著投了出去。
宫娥惊疑不定地怯懦一颤后,扈燕出手,行了第一步棋。
他一身玄色的衣服,身段看起来瘦削挺拔,冠冕下的容貌面如冠玉,却多了一些病弱的苍白消瘦之感,但那双凤眼却长得多情又锋利,蕴藉着沉沉的天家威严。
整个人都是权势与荣耀养出来的精致美感,在扈涟的眼中看来,他整个人更有一种花到荼蘼时候的无畏无惧的气质。
同样的,整个宫殿里的宫人们都有一种不符合封建时代下寒蝉仗马的涣散松懈感。
扈燕的身后站着两个极为美艳的宫女,行止看着也并不十分规矩,即便扈燕看不见她们的表情,她们二人仍然十分纵容宠溺地看着扈燕做这般兴致勃勃的游戏。
虽说扈燕比所有电视剧中扈涟看过的昏君长得更加的漂亮有气质,但是他整个人懒倦地坐在那里,对着周围事物半点也不上心的漠然,便足以让人觉得这是个十足十的亡国君的姿态了。
扈涟叹息了一声,而后趁着她进来,四周侍候的宫人同时屈膝行了礼的时候,悄悄地望着殿中周围一扫,倒是没有看见那个阴狠柔美的宦官赵勘,诺大的宫殿里有话语权的还是只有方才看见的二位。
说是扈燕约着扈涟叙旧,但是此刻他六博玩的正上兴头,看见扈涟和明空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气氛一刹静滞,最后还是台下的蔺清都主动开口打了圆场,他微笑启口,声音冷冽肃雅:“公主和法师来得正好,久闻公主慕好文雅,爱赏看风月,陛下疼惜公主,便于前几日同臣等一同商量,为公主在宫中修建一座可摘星揽月的眺月楼,也算不辜负的公主的才气。”
“今日请公主前来,便是希望公主作为眺月楼的未来主人,能够在修建方面给出一二点的想法意见,方便臣等丈量公主心意。”
扈涟没出声,看了面前含笑晏晏的蔺清都,复又看了高台上看也未看他们的扈燕,没有想到和皇帝相处居然是这样的局面,愣了一下,笑着开口:“多谢陛下和首辅关怀,昭安惭愧。”
扈涟穿越后这张脸和自己大约有九分像,虽说原身以才名著称天下,但是古代女子往往貌扬出去才华方能够展露出来,因此扈涟单单站在那里,靠着追过那么多电视剧的经验,蓄意照着文人的气质上演,也算是冰壶玉衡,舒雅端方了。
更遑论此时她粲然一笑,当真是夭桃秾梨,抹月秕风。
蔺清都望了她一眼,附和地点了下头,十分平静道:“公主无需顾及什么,陛下记挂着此事,公主亦不妨把心中畅想眺月楼景象说出来,臣等好有个样子,建造出来不会让公主失望。”
建造个头!
扈涟面上笑意牵强,顾及着对方心思没敢挑明白说,心里简直想立刻把蔺清都的虚伪假面撕下来了。
昏君朝代必出乱臣,蔺清都看似清白雅正地站在那里,谁能想是最心黑也是用招最险恶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