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叶是被广播叫醒的,不想自己竟一不小心睡着了。
外头日光正盛,她下意识望向窗边,去寻A楼的那盆绿植。
阿凯提斯的声音并不难认,好似帝国和谐的管弦乐迎着冬风吹拉奏响。
三楼的原住民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齐仰头看向天棚的扩音器,昂扬如向日葵。
青年通过电线问好,“大家上午好,今日我们来讲空间。”
“居然不是文史?”白叶听到有孩子惊异地小声嘀咕着。
广播那边传来一阵熙攘的杂音,似乎有人的手按在麦克风上,制止阿凯提斯的话头,接着便是电路暂停的寂静,大约过了三十秒左右,对方似乎妥协了,阿凯提斯的声音重新缓慢又坚定地流淌下来,直坠到白叶耳边。
“空间,是纯种精神力的一个分支。在多数人的理解中,空间只局限于将目标人物拉入自我创造的空间,蛊惑心神,麻痹肉.身。实则不然,广义上分为明暗两种,明空间是上述例子,而暗空间是更为可怕的一种模拟器。”
阿凯提斯顿了顿,忽然轻笑一声,“就像盲人,在光亮里看不见自己,原来是因为有一半藏身在暗处。”
白叶看了眼普兰,发现对方还在沉睡。
广播里传来酒瓶碎裂的声音,阿凯提斯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暗空间便是使用者的精神体,随使用者心意与能力操控变化,甚至能够推演外来人员在此空间的动向,予以精神干扰。故而是非常深不可测、危机四伏的领域,如果长时间无法打破脱身,现实身体便会成为植物人。”
白叶思绪有些放空,此刻的阿凯提斯是本体还是复制人?零号那边怎么样了?多丽丝在这层的下线是谁?杳无音讯的老师是在执行什么任务?
白叶有些迷茫。
“当然,暗空间也不是没有弱点的,弱点就是使用者自身,创建一个暗空间需要大量精力与心神,而使用者本人也要以身入局,只要突破真身,空间自然会崩塌。”
丹妮在奋笔疾书地写日记,记录广播内容当素材,听完这话她拍了拍白叶的肩膀,“难道这层工作的暗空间是人为创造的吗?不会吧,还能感染人哎。”
白叶摇了摇头,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尚未进入暗空间,便已经如芒在背,感觉被人操控着走向了安排好的一条路。
广播那边,「小说家」手里拿着一本童话书,他闭着眼睛,粗糙的手指摸过盲文,原来是《白雪公主》的故事,这个段落讲到恶毒王后询问魔镜:“我是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小说家」关闭了广播,坐在转椅上,捧着书回身扫视狱警们,“魔镜魔镜,我是不是最美的男人?”
狱警沉默了,对他的疯言疯语见怪不怪。
他慢悠悠走回卧室,看着透明的玻璃球体,念叨着:“魔镜魔镜......”
趁着大家都在吃罐头,白叶跑到洗手间,准备看看消息,不料竟收到了零号的信息。
他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说自己在小房间里看A楼的监控,时而做做儿童囚犯的数据报表,时而瞎编帝国历史,日子浑浑噩噩得过着。
零号叫白叶不用担心自己发来的信息会被监控到,打字的时候他头上还戴着狱警监察的“帽子”。
他说,组织安排了一个叫刘易斯的机械工程师,在他来监狱前为他做了全身检查,发现他的核心受密钥保护,根本无法蛮力攻破,而在零号此前单方面切断了向工厂总部备份数据的通道后,零号的系统便不会被大数据捕捉。
难怪伏恩在出发前信誓旦旦指派零号,原来他一早便安排了时刻观察工厂的「诗人」进行动作,从车祸现场救走了刘易斯。
比起这点,更出乎白叶预料的是,零号居然住在D楼的一层。
白叶打字问:「狱警带你走的正门吗?」
零号略带沮丧地答道:「他蒙住了我的眼睛,只知道是一个暗道,七拐八绕穿过扇门。」
白叶安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辛苦了。」
零号将经过他手整理的资料都发给了白叶,白叶点开后粗略地浏览了一番,发现儿童囚犯基因测评单里,竟然有一个诡异的名字。
唯三个A级中:萝丝,莎伦,艾文。
莎伦?废品回收店老头死去的孙女也叫莎伦,可白叶并没有在三层看到那个孩子。
而这些儿童都没有写姓氏。
评价中智力有问题的半成品......D楼在做什么实验吗?
零号接着打字说:「伏恩先生叫我用自己的系统连接监控,并没有说明目的。」
白叶翻到联系人列表,之前给伏恩发的消息他依旧没有回复,「诗人」也没有新消息,她的联系人列表头像清一色地发灰,白叶点开普兰的头像,那是一个简笔画的饭桶。
她回到和零号的联络页面,「照办吧,首先保证自己安全,有问题及时联系我,切记。」
零号躺在狭窄的床上,他也在看白叶的头像,那是一朵金色的蔷薇,高清图片显而易见是官图的截屏。
这是骑士团的徽章。
「好的,主人。」他关闭了联络,细窄的脚踝搭在床尾铁杆上,圆润的踝骨轻轻磕在金属上,不一会儿就磨出了红色。
他的心脏是机械做的,此刻有些皮肉胀痛的酸涩感,胸腔像被塞了一个腐烂的苹果,随着呼吸起伏挤压出令人皱眉的汁水,可这些只能自我饮尽。
他不自觉地又调出了骑士长的网络资料,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一个人的魅力可以来自美丽、勇敢、优雅、智慧,但最令人着迷的还是天使般圣洁的慈悲,不可侵.犯的灵魂。
洛西泽·弗朗西斯。
零号起身坐到监控前,捡起将监控下方杂乱的电线,随后逐个解开了胸口的衣扣,一边将电线联通核心,一边调出光屏侵吞监控云盘数据。
大规模流量涌入仿生人的核心,面前光屏上数据代码层层弹出,蓝光闪烁,零号骤然感觉头晕目眩。
等到进度条填满后,他苍白着脸中断了传输,将一切恢复如常。
他看到A楼医务室里,之前和白叶一起参与木头人考核的对手——牛仔裤苏醒了。
A楼监控下所有的画面都无需在去看屏幕,而是逐次呈现在他眼前。
零号将「联通监控完成」这几个字发给伏恩,接着便兢兢业业开始日常工作。
零号没想到,他这次联通监控,为不久后囚犯的越狱提供了一面魔镜。
他更没想到,自从这个夜晚开始,他像“人”一样拥有了梦境。
在梦里,他看到了时间错乱后的记忆,有的来自未来,有的源自过去。
他像是个幽灵,以一种诡异的上帝视角,观看自己是主角的纪录片。
他很清楚那是自己的记忆,哪怕那副样子十分陌生,甚至令他茫然无措。
第一晚的触感像是冲上沙滩的浪花,浸湿了主人嫩.白的小腿。
纪录片里的第一幕,左上角的时间显示是七年后。
背景是纽仕兰城的那个小家里,零号漂浮在破窗边,他靠体力活买的桌子还摆在房间中央,快递送来的新产品包装纸壳瘫在脚边。
未来的“自己”在亲吻他的主人,那眼神像沉沉落日里奔逃的野狗,在猎人的枪声中被侵噬理智,反过来啃咬绳索那一端的逃犯,怨她怎能这般轻易放过自己。
纯粹的爱托生在疯狂里,稍不注意,新生儿就会分不清痛苦与快.感。
刹那间,仿生人共感了未来的自己,有什么东西烧进了他的血液里。
是绵延不绝的恨与盛怒滔天的爱。
A楼里,听说牛仔裤苏醒后,红衣和瘸子来看望他。
在木头人考核里,牛仔裤的身影是凭空消失到结束的,他们心头都蒙着疑云。
“你去哪了?”红衣问。
牛仔裤还有些发懵,接连牛饮了几杯水后,才絮絮说了起来:“是幻想,啊不,也不完全是,是我过去的记忆,我被人控制着,又重新参与了一遍,然后就睡着了。”
红衣断定:“那就是空间精神力了,果然如此,我当时看普兰小子那个动作就像是创造了领域。”
瘸子停下了倒水的手,不可置信地问:“你是说普兰施展了空间精神力?”
“是啊,不然也没有别人了啊。”
瘸子一惊,“可以上一次考核,我们一队的时候,他的精神力分明不是空间啊——”
“他是速度系的,最快能施展闪现,我瞧他手臂受伤了才以为他无法闪击结束,再说他的精神力不强,怎么可能瞬间建造一个空间......”
瘸子忽然闭上了嘴,意识先一步打通思维,险些叫他咬到舌头。
病房里陡然陷入了沉默。
红衣也明白了,他觑了眼监控,小声问:“那木头人棋盘上站着的人是谁?”
彼此心照不宣,可以肯定那人不是普兰。
瘸子拍了拍发楞的牛仔裤,感叹道:“算你命大,明明已经被幻象迷住,无法自己脱身,但现在你清醒了,说明制造空间的人精神力有巨大波动,难以维持,或者是不需要再维持困住你的领域了,你拣了条命。”
牛仔裤心想,空间里该有那人的假体,会是谁呢......自己一直畏惧的施暴者领主?还是那个像npc一样的警卫?
不重要了,总归是他未曾有勇气面对、打破的心魔。
空间每一面都像镜子一样,照射着被过往奴役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