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分部出了奸细?”白叶听伏恩讲完公寓的事后,习惯性递给他一管营养液,被他推拒。
「魔术师」将烟按灭,从怀里摸出一个不锈钢的扁酒壶,啜饮了一口,“是这么个理,「哨子」的信息不会出错,它特意只和赏金榜三到九名说了今晚公寓的聚会,然后那群不人不鬼的警察就来了。”
男人双手尽是烧伤的疤痕,他半弯着脊背坐在狭小的沙发上,犹如蓄势待发的狮子。
“除了第六名人在帝都,四七八九今晚都会参会。”白叶敛眉,“您怀疑谁?”
“你忠实的搭档,第四名的「诗人」,今夜的主演,那个小丑面具很符合他的气质。”「魔术师」看着白叶冷淡的脸色,调侃说:“你看起来并不意外。”
白叶向掌心呼出一口热气,“您教我的第一课,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那么谁背叛都不奇怪。”
伏恩一语戳破:“你不觉得是他在给联邦通风报信。”
“是,”白叶从客观角度分析说:“我们一起做过五年任务,期间他若有问题,您知道的,我从各个时间都有可能发现破绽。”
记得有一次在废楼执行任务,醉酒的白叶为清除目标选择迎面撞上钢筋,以堪称疯狂的代价迅速结果了对方,「诗人」背着昏迷的她跑了半个城,身后跟着无数条敌对的尾巴。
组织内按赏金、排名与个人要求分派合作任务,成员间谈不上什么战友,他大可将她弃之不顾,冷眼验证她是否如传闻一样是杀不死的。
可「诗人」说,不倾力帮助落难的女士,那是不绅士的。
因为曾经见过太好的爱,所以往后一点一滴的好都珍惜。
楼下忽然传来东西碰撞的声音,白叶解释说:“常有,隔音不好。”
“你也不住个好点的地方,”伏恩不知从哪变出一朵带的露珠玫瑰,颇为风骚地挤眉弄眼道:“送给我心爱的学生,祝贺她今日亲手击毙了老师的替身。”
“谢谢......我也没想到,复制人已经研究到了这个地步。”白叶想起了母亲的话,基因学家对未来专业领域的突破确有先知。
“不过是伪装面容的木偶,经由变声器远程控制说话。但毕竟和我长得一样,这你开枪也没有犹豫,很好。”
时间在伏恩的脸上雕刻出坚毅的皱纹,距他脱离兄长与家族已近20年。这些日子他过得疾如风露,马不停蹄地与基因改造手段的发展赛跑。
天在朦胧间睁开睡眼,敬业的「魔术师」一夜未眠,他还要忙着赶赴下一场演出,饮尽了一壶凉酒便与学生道别。
临走前,伏恩轻声问道:“是他吗?”
白叶看了看里屋的门,答:“是他。”
伏恩合掌一笑,顺手带走了快递纸壳。
白叶将门关好,打开了分部群聊,「哨子」新发了一条通知,说是延后本月分部例会,并发来了新聚集点的地址,在市中心的A区。
白叶回复:收到。
不过半秒,「诗人」的私人聊天框便弹出:早上好~
白叶:早,你现在方便吗?我想带人过去。
对方明明也没休息,但打字飞快,秒回复:好,老地方。
“咔吱。”卧室门被缓慢地打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看着白叶手里的玫瑰花,“主人,您饿了吧,我收集了调配玫瑰味营养液的食单。”
零号换了长袖长裤,一件嫩绿长裙当作围裙套在外面。他如同贵族家的女仆一般乖怯,眼底的期待像是需要取悦“暴虐的老爷”来换取短暂的安宁。
“好。”
白叶从柜子里拿出沾灰的锅具,零号雀跃地接过玫瑰花,将花瓣清洗干净后用勺子碾压成汁,接着按一定比例勾兑了营养液。
他十指修长,搅动汁水的时候手腕半弯着,指骨沾染了玫瑰的余色。
“主人昨晚没休息好吗?”零号生涩地按照程序设定进行搭话。
白叶靠在厨房墙边,侧脸看向窗外,熹微的日光落在她脸上,虚虚实实,如割昏晓。
她骤然开口道:“我是个杀手。”
少年目光透亮,眼底碧海与黎明一同袭来,他看起来对此并不惊异。
“好的,您在外小心。”零号柔柔一笑,将温好的玫瑰汤水递了一碗过来。
家里没有餐桌,他琢磨着这几天抓紧弄来一张。
二人就站在厨房里,面对面喝起了低廉的营养液,一时间屋内徜徉着平淡的寂静。
喝完后,零号又熟练地清洗起了餐具。
白叶的目光像是一尾鱼,微微失神:“你出厂有自带什么记忆吗?”
零号动作一顿,流利答道:“都是清理干净的。”
“那你的研发者是谁?”
“总设计师:莫里斯·班森,组装主要由欧文小组负责。”
白叶挑了挑眉,措辞透着威压:“数据呢?会定期自动反馈给工厂吗?”
零号有些迷惘,对答妥帖:“默认如此设置,如果您担心隐私问题,我立刻就可以更改信息权限。”
他重复了最高口令的意思,向白叶表明自己的赤诚:“一切以主人为先。”
白叶不客气地享受了这个权利,“那你关掉反馈吧,我想和你说话,不是完美的程序。”
她咬重了“你”这个音节,然后从角落里掏出一个背包斜挎在身上。
推门离开的那一刹那,白叶留下了一个数据预设之外、甚至从未有人设想过的问题。
“你来作为一个人思考、对话、生活,是独立于程序的「人」,我不需要仆人,你也无需我的需要。”
铁门轻轻闭合,零号听到自己机械的心脏微微停滞,随后重重一跳。
他下意识遵从白叶的命令切断了向工厂的反馈路径,“主人要他拥有自我”这条讯息触碰到「头脑」,那里的数据忽然变白,恍惚间又清晰起来。
这一瞬的空档,仿生人萌生的「思绪」犹如翻腾出海的雀鸟,初次试图脱离本该不属于它的汪洋。
白叶走下楼梯,了然地看着被清理干净血迹的台阶,接着在下一个楼层停住了脚步。那里起首一间便是一个小仓库,就在白叶房间的正下方。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光亮自她身后倾泻散开,蔓延至铁架子后,那里躺着一个人,浑身被电线捆住难以动弹,头枕着一滩血渍,呼吸声微不可闻。
“别装了,起来跟我走。”
白叶的眼尾悬挂着清晨的湿冷,却见下一刻,那人顶着一头乌糟糟的绿发滚了过来,费力地撑起上半身。
拉金的额角乌青一片,半张脸红肿着,淬了怨毒的目光爬过白叶的脸。
他嗓子干涸,如含砂石,“你是个什么东西......”
白叶一个抬腿将他踹翻,确认了表盘时间,垂眸道:“试图靠药剂改变身体机能,达到短暂的基因变异,真是又蠢又弱。”
拉金低吼着想要扑过来又被踩在地上,洁净的帆布鞋上传来少女的声音。
“两个选择,一、把你交给警察,公民私自购买不明药剂最少判三年,你也没钱保释。”察觉到有居民走过楼梯,白叶将铁门半掩。
光亮被剥夺大半,拉金顿觉恐惧。常年营养不良,少女的脸色是近乎病态的白,唇如干涸的血,这叫他无端联想起圣西兰教里提及的恶灵,在她眼里,自己仿佛一句会动的尸体。
他瑟缩了一下,收敛了爪牙匍匐着。
白叶将他身上的电线解开,转而从包里拿出一副手铐给他戴上。
白叶带着他前往与「诗人」约定的地点,向D区的边缘处走去。这一路,她问了拉金很多问题。譬如,药剂如何交易,来源,制作者,联络方式。
拉金的回答很模糊,只说是在商业街夜晚闭市后,从一个流贩那里购买而来,没有办法约定时间,更不知内情。
白叶看着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拉金抖三抖,犹豫地吐出了自己的判断——“我觉得他是从帝都来的,交易时我有瞧见过他上一个ip,还没来得及刷新,应该是屏蔽了关口。”
白叶沉默了半晌,忽然抛出一个不相干的问题:“商业街角落,废品回收店的老板,你认识吧。”
拉金的心空了一拍,他硬撑着笑脸说:“见过,照顾过生意。”
说完,他听到少女慢悠悠地为他宣判了死刑。
“他的孙女是你杀的吧。”
站在熟悉的废楼下,白叶被一种危机感裹紧,她没有理会拉金青白的脸色,径直走入了一楼。
「诗人」最擅催眠、测谎,他的拷问技术在组织里是顶尖的。
空荡的水泥地上有钢筋裸露,白漆剥落的柱子撑起平层。一楼中央摆了一把椅子,那上面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红绸系了个蝴蝶结。
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呼啸嘶吼穿过千疮百孔的废楼。潜意识的窒息感叫她迈不出步子,然而就在下一秒,柱子砰然裂开缝隙,一阵红色的烟雾扑面而来。
拉金抓住了这个契机,狠狠撞向身前的白叶,白叶一个闪身,不可避免地吸入了迷烟,手脚在瞬息间软溃下来,意识也被逐渐抽离。
她踉跄着控制住最后一丝力气,于冥冥中回首一望,看到了入口处如约而至的青年,他一动不动,眼神复杂。
拉金却安然无恙,他一脚踢在白叶腹部,犹嫌不够,还要再补上几脚,却被「诗人」出声制止。
白叶倒在地上,这片冰冷的水泥地上曾经流过她大量的血。
她此刻不担心性命安危,只是在闭眼的前夕,仿佛嗅到了他身上苦艾的气息,掺了些血腥味。
失去意识与死亡的感觉不尽相同。前者还残留五感,活在虚空中感触到梦境与现实糅杂的黑白色块;后者则更多彩,数不尽的回忆纷至沓来,里面甚至藏着上帝视角、平日难以回想起的零散碎片。
白叶对这两种感觉都不陌生,她在实验中昏昏沉沉,不由自主;反观游走在生死界限间,更为自如,更能冷静。
她在床上醒来,入目即是白玉细雕的屋顶,镶嵌宝石的琉璃吊灯,红纹墙壁下温暖的壁炉燃烧着,传出滋滋炙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