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言,翟谷礼终于从专注看塑像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皱眉望向她。
“胡闹!赤曜真人不仅是仁剑门的师祖,也是我们天龄宗的道祖。道祖有灵,若是有我都看不见的邪祟靠近你,道祖之灵也会庇护你。你好好供奉道祖塑像,莫要再说这等浑话!”
看着翟谷礼吹胡子瞪眼,就差当场逮住她,给她上一堂尊师敬长的课的样子,花盛妙连忙溜回了自己的房间,搪塞道。
“知道了师叔,我会好好供奉道祖的。”
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后,花盛妙再去看厅内的那尊雕像,可能是这一天接触的雕像过多,再加上这位赤曜道祖就是他们师门的祖师爷,虽然仁剑门里她就没见过一个正常人,可有了一层师祖徒孙身份的联系,花盛妙已经没有初见时那么抵抗与害怕了。
就当是入乡随俗吧。
花盛妙拉开雕像下的桌柜,看见里面有供香,她甚至能心平气和地将供香点上,认真拜了拜。
“道祖在上,请保佑……大家都能平平安安。”
作为一个不日就要转投师门的“不肖”徒孙,花盛妙也没脸说出更多的祈愿。
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上完香之后,花盛妙简单洗漱一番,就准备上床睡觉了。
她没有吹熄房内点燃的灯烛,闭着眼躺在了床上。
卧室的床靠近乌木槛窗,隐约能听见道舍外的轻缓风声。
风声催眠,花盛妙有了些许睡意,然而半梦半醒中,她又听到了些不和谐的宛如木头轻轻敲击,异物滚动,甚至还有点古怪的如同劈砍木头的声响。
难道是有老鼠在啃木头?
花盛妙的睡意突然一扫而空,她下意识睁开眼,往窗外看去。
纵横交错的槛窗格栏看不出有丝毫异样,花盛妙握住自己手腕上的玄月命线,让一根月线顺着槛窗缝隙钻出。
月线似乎成了她的又一只眼睛,虽然看不见具体事物,但是花盛妙能感觉到——外界没有活物活动的迹象。
难道,那股声响来自于室内?
一股寒意突然沿着脊背蔓延上头皮,花盛妙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屋内发出声响的——难道是,道祖雕像?!
道祖雕像落到门扉油纸上的投影,在烛火中微微摇晃,如同是拥有生命,开始活动身体的活物。
那股声响不知何时消失了,似乎声音的主人也知道她发现了它们。
花盛妙一步步来到门口。
如果真的是道祖之灵,想对她下手,她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
现在的她,只能选择相信——
道祖塑像,或者说道祖之灵,至少不是她的敌人。
当花盛妙推开门时,她做好了面对可怕事物的准备,但是屋内一片寂静,似乎从始至终,那声响都是她的一种幻想。
然而花盛妙没有大意,她仔细地扫过屋中角落,最后目光还是落到了道祖雕像上。
道祖雕像似乎还是她初见时的那副带笑按剑模样,可不知道是不是花盛妙的心里错觉,她总觉得——
道祖雕像面孔对向的方位,原来,有那么……偏向她的屋子吗?
还有雕像的动作,原本是从剑鞘里拔出了一点剑,而不是剑完全在剑鞘里面吗?
花盛妙不确定这些是不是她疑神疑鬼而产生的错觉。
她只知道,这觉怕是睡不成了。
花盛妙毫不犹豫地选择冲出门,用力拍着翟谷礼的大门。
“师叔,师叔开门啊!”
当翟谷礼板着脸打开门时,花盛妙毫不犹豫地指着自己屋内说道。
“师叔,道祖显灵了!我要立刻回宗门,让我家师兄把道祖雕像抬走!”
翟谷礼一时间没想到花盛妙会提出这样的请求,然而少女面色绯红,圆润乌黑的眼眸发亮,像是遇到了一件千年难遇的大喜事,难以按耐住激动的心情。
“翟师叔你知道的,我们仁剑门弟子一向尊师重道。道祖显灵的事情,如果我不回去禀告给师兄,师兄们一定会责怪我的。翟师叔,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回宗门吧。”
翟谷礼皱眉问道:“道祖如何显灵了?”
花盛妙连眼睛都不敢往自己身后的屋内雕像多看一眼,但她睁眼说瞎话道。
“师叔难道看不出来吗?”
她一脸疑惑,然后又恍然大悟道。
“对了,师叔不是我仁剑门弟子,看不出道祖显灵的道法。但是道祖不可能平白无故在我面前显灵,肯定是道祖有要事交代我仁剑门的师兄。师叔,来不及耽搁了,快带我回宗门。”
翟谷礼虽然仍有些不解,但他不觉得花盛妙会在事关道祖的大事上欺骗他。
“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宗。”
花盛妙松了一口气,她连忙跟上翟谷礼的脚步,连一步都不敢耽搁。
然而当翟谷礼下阶梯时,花盛妙突然停下了脚步。
翟谷礼回过头问:“为何不走了?”
花盛妙慢慢地指了指底下堵塞着楼道,几乎密不透风的一层黑影。
她突然明白,她刚刚听见的声音是什么了。
“师叔,您……看不到吗?”
“看到什么?”
此时的花盛妙突然感谢起了她在仁剑门里锻炼到的心理承受能力,不然此刻她估计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师叔……那些木雕,把楼道,都堵住了。”
而且堵住楼道的木雕,如同是还在上涨的黑色海水一样,一层层“淹”过台阶,然后朝着她和翟谷礼的方向涌来。
她刚刚听到的那股声响,就是木雕在爬台阶,窗户,甚至是蔓延到整座道舍时的声音。
然而翟谷礼就像和她处在了两片不同维度的空间一样,翟谷礼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哪里有什么木雕?”
然而这时,木雕汇聚而成的“海洋”已经将翟谷礼的小腿淹没,花盛妙敏锐地发现——翟谷礼的腿部,似乎也在一点点变成和木雕质感一样的黑色木头。
花盛妙来不及再说,她本能地让手腕上月线伸长,勾住翟谷礼头顶直挺挺的木冠,想把翟谷礼拖上来。
翟谷礼被她的举动气得怒发冲冠:“胡闹!怎能如此不敬师长?!”
然而翟谷礼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大半身体都变成了雕像,连声音都迟缓了下来。
“……回宗之后,抄……宗……规……”
这时,翟谷礼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他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变成黑色雕像的身体,猛然抬头看向花盛妙。
“去……道祖灵像处!不用……管我!找……镇祟……”
翟谷礼的神情完全凝固。
他彻底变成了一座乌黑色雕像,被淹没进了雕像海洋之中。
花盛妙在恐惧之中,突然生出一种近乎黑色幽默的荒谬感觉。
一位全意境界,随手就可以碾死她的道君,就这么在她面前变成了木雕?!
她一个还没有真正踏入幽微境的花妖,难道还能比道君撑得更久?
要不躺平等死吧?
花盛妙认真思考起了这一方案的可行性。
然而她又注意到,那些木雕“上涨”的速度,突然变得极度缓慢,就像,就像——有一层无形的力量在阻止它们靠近一样。
而最靠近她的那片顶层雕像,陡然被无形的力量拦腰砍断,落入“海水”之中。
花盛妙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是道祖雕像在保护她!
道祖雕像缓慢拔出剑鞘的剑,不是对向她,而是对向这些鬼东西的!
花盛妙终于开始相信翟谷礼变成雕像前对她的那番话。
她要在道祖雕像旁边,撑到镇祟司来人,才有可能等到获救的机会。
原本想要逃离的房间,在这时变成了她的庇护所。
跑回屋内关上房门,花盛妙脑中一闪而过一个有些极端的念头。
她紧紧握住自己手上的月线,决定还是等到最后关头,再尝试那种可能。
“道祖在上,求您出手救下翟师叔,带我们一起回宗门。”
“……”
然而寂静的房间内空荡无声,只有雕像修士腰间的剑鞘,木剑一点点被拔出,屋外断断续续传来锋利的劈砍声响。
“……求师祖将镇祟司之人带来此处。”
“……”
然而几番祈愿下,在一片寂静中,花盛妙只能认清了道祖灵像除了阻挡那群古怪雕像靠近以外,并不能实现她的其他愿望的残酷现实。
果然还是要靠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