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妙有点困惑,她看了一眼和她一样一脸茫然的桑明奇,鼓起勇气问道。
“敢问师叔,为何我们出宗门,要劳动师叔专程看护?”
翟谷礼面无表情,一板一眼道。
“道祖有令,仁剑门弟子若未成道君之境,需出宗门者,皆需道君看护,以防被魔宗弟子暗害。山门中的道君,除我以外,都有要事在身。你若要出宗,就由我看护。”
花盛妙不解:“魔宗弟子,为何会暗害仁剑门弟子?”
翟谷礼冷冷道。
“道祖曾击杀无数魔宗巨擘,魔宗对我天龄宗恨之入骨,对仁剑门弟子更是欲杀之而后快。仁剑门弟子,被魔宗残害无数,道祖宽厚,自然不愿见门下弟子无辜折损,便定下此规。”
听翟谷礼这么一解释,花盛妙顿时理解了传闻中那位极其护短的赤曜道祖,还有临行前大师兄对她叮嘱的一番苦心。
可是仁剑门内,几位师兄与师尊的表现一个比一个不正常,难道是因为道祖只顾得上防御外敌,来不及关注弟子们的心理健康?
花盛妙还想打听与仁剑门更多有关的消息,然而翟谷礼皱眉催促道。
“仁剑门之事,你无需多问,道祖自有安排。时辰已经不早了,你确定要今日出宗?”
花盛妙原本不是喜欢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人,但是宗门对仁剑门这种忌惮,又不许别人多问的态度,让她有种呆在仁剑门,和呆在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没有多少区别的朝不保夕感觉。
比起已经亲身体验过其中危险重重的仁剑门,花盛妙宁愿去面对师叔口中的魔宗弟子。
反正她现在有玄月命线在身,如果真的遇到魔宗弟子,应该有逃跑的机会。
而且趁着这趟外出,她也可以顺带完成对大师兄的承诺,买些花土回去。
嵇师兄喜欢人偶,师尊喜欢果蔬,桑师弟要去进货……
想着自己出宗后要带回的东西,花盛妙当机立断。
“麻烦师叔了。此次外出,我只会呆在城内,不会给师叔添麻烦的。”
翟谷礼眉宇中的“川”字略浅,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桑明奇全程沉默不言,花盛妙转过头,征询桑明奇是否需要和她分开走的意见时,桑明奇震撼地,结结巴巴地开口。
“师,师姐,这位师叔,是,是道,道君?!”
因为完全不懂修真界的称谓含义,花盛妙心平气和地问。
“怎么了?”
桑明奇狠狠地掐了他自己一把,难以置信地小声说道。
“师姐,你知道修士分五境吗?”
不就是修士有五重境界吗?
花盛妙点点头,“幽微境,凝玄境……”
糟了,因为完全没有听说过后面三重境界的大人物,花盛妙甚至忘记了后面三重境界是什么。
目睹着桑明奇激动不已的反应,花盛妙脑中突然浮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猜想。
“难道,翟道君是凝玄境界的修者?”
桑明奇麻木地看着她。
“……全意境,化穹境,破虚境……翟师叔,可是全意境界的道君啊!”
花盛妙也受到了大大的震撼。
两天前,她和桑明奇还在为参加一位凝玄境修者的学庐授课而激动不已,现在,一位还在凝玄境之上的道君就负责随行看护他们?!
花盛妙突然为自己要重改师门这一决定,而感到些微的晕眩与挣扎。
“桑师弟,那道祖是……是哪一境界的修者?”
这一次,翟谷礼回答了她。
“道祖,非一境一界可论。只有开辟一道的仙君,才能被称为道祖。”
没等花盛妙反应过来,紧接着翟谷礼就冷声道。
“私下非议师门前辈,抄宗规十遍。念在你们初入宗门的份上,只用抄宗规一遍,明日前交给我。”
了解宗规厚度的桑明奇面露痛苦之色,一把抓住了还想开口的花盛妙。
“谢师叔容情。”
桑明奇转过头,挤眉弄眼地用嘴型试图告诉花盛妙。
“师—姐—别—怕,我—抄—书—很—快—的,都—交—给—我。”
翟谷礼懒得搭理他们的小动作,他摘下腰间的葫芦,葫芦飞到茶室门前,变化成山丘大小的飞行法器。
“上去。”
花盛妙和桑明奇一前一后坐上了葫芦后端,翟谷礼站在葫芦前端,没有一点颠簸与风浪,花盛妙只觉得周围一切仿佛都化成一道白光。
她的身体在葫芦上面飞,魂魄好像跟在葫芦后面追。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翟谷礼已经带着他们降落到了重明城。
天龄宗周围有十二座凡人城池,重明城是最大的主城,来往的修者甚至比凡人还多。
花盛妙和桑明奇如同小鸡崽一样跟在翟谷礼身后,见识着一路上修士们乘着妖兽坐骑,法宝琳琅,符箓悬空的神奇场景,不时发出没见过大世面的感叹。
等来到弟子别院,花盛妙才发现这并不是她原本想象出的,弟子们如同寻常百姓群聚生活的院落,而是一座拔地参天,遮云蔽日的高塔。
进入重明城时他们都没有看见这座高塔,只有当翟谷礼带着他们走近高塔时,这处高耸的塔楼才如同一个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一样,占据了他们的所有视野。
看着花盛妙与桑明奇都被吓了一跳的模样,翟谷礼出声解释。
“重明城中有凡人居住,宗门不愿其中动静惊扰百姓,便在幽隐道舍上被施了障目术法。你们在道舍内留下姓名,日后就不会再受这障眼术法影响。”
他们两人点头,跟着翟谷礼走进门中后,花盛妙终于明白为何这处道舍如此高大。
道舍第一层足足有十数米高,雕龙画凤的巨大殿柱与渲金壁画恢弘无比,他们如同误入鬼斧神工的仙神所设的迷宫。
然而壁画之外,供奉着数不胜数,星罗棋布的灵位与木质雕像。
殿内从上至下,无数灵位与沉木雕像错落排列,如同是凡人的庙宇。
沉黑色的木质雕像垂眸望下,神情五官栩栩如生,如同怜悯世人苦难的仙神。
“这些都是我天龄宗的师祖前辈。仍在世的仙君,皆以塑像替之,受香火供奉,死后或还可做凡间的仙官供奉。身死道消的仙君,便只能设灵位祭之,弟子进门叩拜,时时感念这些仙君庇护宗门弟子的恩德。”
翟谷礼各自递给花盛妙与桑明奇三炷香。
“你们以三叩之礼拜祭时,念出自身的师门与姓名,道舍居灵便会记下你们的身份。”
听着瞿师叔略微沉重的语气,花盛妙识趣地没有问什么是道舍居灵。
从迈入道舍后,她就一直觉得有些压抑。
或许是在仁剑门里受到惊吓太多而产生的的幻觉,道庙里供奉的师祖雕像,明明都是死物,她却觉得师祖们的雕像密密麻麻排列着,如同拥有生命般垂眸注视着他们。
有不少颜色更深的黑木雕像,或许因为历时过久,而显得面目模糊,它们陈旧地排列在面容清晰的雕像身后,在朦胧昏黄的灯光中,如同被拉长而模糊的无数道影子,随着烛光摇曳,黑影微微晃动,如同在阴影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花盛妙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不敢多看,她的注意力只能放在她手中握着的供香上。
外表看上去与凡间无异的黄红二色供香,点燃后散出的袅袅烟风,却奇异得没有半点香味。
燃尽后的一截余烬,漆黑细长得如同是垂死的虫子。
或许是昨天魔物胸口飞出的那团黑线给她造成了浓重的心理阴影,花盛妙突然对手上的供香生出些生理性的反胃。
即使对拜祭的这些宗门前辈心生敬意,她也还是下意识加快语速,念完师门与姓名,认真三叩祭拜之后,飞快将供香插在了灰黄巨大的香炉边缘。
只是她回过头时,发现桑明奇仍在闭目继续叩拜。
桑明奇的腰身挺直,他的祭拜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进行过千万次般熟稔,甚至透出一种雅礼的赏心悦目。
桑明奇仍在恭敬而虔诚地闭目叩拜中,不止是花盛妙,甚至翟谷礼的目光都完全落在了桑明奇身上。
说好的只需三叩祭拜,桑明奇却明显行的是九叩大礼。
而当桑明奇拜祭之后睁开眼,看见盯着他的花盛妙和翟谷礼时,桑明奇也被吓了一跳。
“师叔,师姐,怎……怎么了?”
桑明奇这多少带着点刻意的演技,让花盛妙忍不住移开视线。
她能理解桑明奇为了投翟师叔所好,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机会的决心,也不打算戳破桑明奇的这番表现。
然而在短短的沉默后,翟谷礼非但没有露出欣赏之色,反而冷漠地斥责道。
“你不过区区一杂役弟子,哪来的资格向师祖仙君行弟子之礼?幽隐道舍也是你配踏入的地方?给我从道舍滚出去。”
翟谷礼用词之严苛恶毒,让原本以为这位翟师叔只是一位面冷心善的好人的花盛妙,都为之一惊。
而桑明奇脸色一白,他的身体微晃了晃,随即沉默得如同毫无异议般接受了翟谷礼的这番斥责。
“是,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