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劭十分敏锐,当然察觉到父亲的不悦,却没有退缩,反而更直言不讳,“青云派为武林群龙之首,向来受各派拥戴,本就有戡乱之责,若是父亲坐视不理,一味收受好处,放任上官一族任意妄为,终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凌璞将茶盏重重地丢到桌上,气极反笑:“混账!你是在教训为父?难道我是昏聩到不辨忠奸之人!”
“孩儿不敢,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为您诠释利弊,望请父亲谏纳。”
凌劭巍巍站在下首,整个人如雪松一般,挺拔俊逸,神采夺人。
说是不敢,可他那副昂然的神情,哪像是在劝谏他?简直是要逼着他同意讨伐上官不可。
天下哪有这样咄咄逼人的儿子?
他凌璞还没退位呢!
青云派当家做主的掌门人是他,不是他儿子凌劭!
凌璞得承认,自从凌劭回来之后,在门派之中的威望已经愈发隆盛,让他也有点忌惮了。
虽然他一直以有这样惊才绝世的儿子为傲,但儿子再出色,地位也不能凌驾于自己之上。
他凌璞才是青云派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年轻气盛的少年,只知道追求光明正义,哪知道自家如今体系庞大,人口众多,各地皆有分堂,维系这一大派要付出多少心力钱财?
上官一族近两年暗自为青云派输送了百万钱粮,让青云派几十万弟子无不受用其财。
如今要砍断上官这条输血的路子,对凌璞来说,可谓是自断一臂,怎能舍得。
凌璞越发觉得这儿子是不当家不知钱米贵,青云派的弟子一日比一日多,各项开销哪一样不需要钱?何况上官对他小心逢迎毕恭毕敬,格外献上了许多珍奇异宝,更是让他心悦。
但凌璞又不愿向儿子道出真相。他也知道这样不妥,但是吃到嘴的好处没有人愿意吐出来。
凌劭见凌璞抿唇不语,便打开苏青青送来的紫檀木盒,那盒中之物凌璞眼前一亮。
他喃喃出声,“竟然是……辉月剑谱。”
百年前,一对不世出的高人联手打造出了辉月和星月二剑,二者合璧,世无可挡。
星月最终落于青云派之手,令青云派从此名声大噪,扬名武林。而辉月却无人知其下落。
凌劭见父亲小心捧着剑谱,不停地翻看,便出声道: “父亲,这是苏家被灭门的物证,怀璧其罪,上官飞刀不知怎么得到了辉月的下落,从苏家家主那里抢到辉月剑,并灭了他家一百三十多口人,但是他没有找到剑谱,依旧不能发挥出辉月剑的半分威力。”
凌璞有些心惊,“劭儿,你如何知他得到了辉月?”
“昨夜我追踪上官飞刀到了三百里外的翠云山,他十分谨慎,将剑藏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那剑谱缘何会到了你的手上?”凌璞沉吟。
凌劭淡声道:“父亲,请恕孩儿不便告知,此事干系旁人性命。至于剑谱我也当原物奉还于她。”
凌璞得到了辉月剑谱,根本不愿再送出去,便道:“这样的宝物,自然该让有实力的人保管收藏。现在还给他,只是给他带来杀身之祸,我看……就先不要送回了罢!”
凌劭星眸锐利,声音清沉,“父亲,请不要置我于无信无义的地步。我拿出剑谱给您一阅,是想让您看清楚上官的真面目。事后自当物归原主。”
他这个儿子,什么时候都要占着一个理字。
凌璞肉痛地将剑谱放回了锦盒中,没好气道:“星月和辉月合璧就是天下无敌,我想留下剑谱还不是为了你!旁人没有那个实力就不该得到这样的宝物!”
缓了口气,他接着劝道:“上官飞刀这个人是暴戾,但他这样的人你用好了也是一把好刀,只要你有能力驾驭他。”
说来说去,凌璞还是不愿和上官割袍。
凌劭收起锦盒,微微一笑,“父亲已经知晓上官的狼子野心,却不愿出手整治,那我自有分寸。”
凌劭将锦盒送回了苏青青那里,夜色已深,孤男寡女他不便久留,没有多待就离开了。
回来他绕了下道,经过了灵溪所住的小屋子,想看看她在做些什么,却发现里面黑黢黢的,一点烛光都没有。
他不免想,是不是晚饭的时候,他说那些冷言冷语令她难受了,所以早早睡下了?
他在她门口,默默站定了片刻,还是抬手叩了门。
开口询问的口气依旧是冷的、淡的,“是我,你睡了么。”
无人应答。
凌劭心里有点发堵,抿了抿唇,继续道:“我有话说。”
依旧无人回应。
凌劭冷着一张俊脸,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屋里根本没有人的气息。
想到柳葵昨夜要掳走她,他心里一紧,直接推门而入。
一进来他就知道自己想差了,屋里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柳葵身负重伤,根本不可能再轻举妄动。
即便没有光线,他在夜里的视野依旧是绝佳的。
这不大的小屋子在他眼里一目了然,一张小床,床上是月白的被褥,床边是她小小的妆台。
凌劭不觉走到了她的妆台前,发现简陋的台面上只有一面铜镜,一支月牙梳,和一盒被打开的胭脂。
她从未在他面前上过妆…
他拿起那盒胭脂,闻到了一阵清甜的香味,如她身上的香气。
凌劭一怔,已然想到了什么。
他放下胭脂,飞奔向姜彧所住的天水阁。
天水阁。
姜彧的卧室内。
秀雅绝伦的少年公子面色苍白,只穿着中衣,靠在软枕上,凤眼含笑,着实秀色可餐。
灵溪是被如意硬拽过来的。
她当时正在铜镜前兴致盎然地试用着古代的化妆品呢,这脸蛋圆圆的少年跑到她面前,哭得叫一个可怜,口口声声说他家公子伤势不轻,昏迷中还在叫她的名字,死拽着灵溪就来了天水阁。
结果一来就看到姜彧好端端地卧床休息,哪有半点昏迷不醒的样子?就是虚弱了点而已。
如意这下不卖惨了,在一旁拼命地解释道:“灵溪姑娘,我们公子今天回来就发病了,当时真的挺严重的,不过你一来他就好了,昨晚他为了救你,受了伤才引发旧疾的,他是真的真的喜欢你呀!”
灵溪一双清目盈盈含泪,咬着唇道:“公子为什么不坦白告诉我你的伤势,我以为……”
“你别哭,”姜彧柔声相慰,“这病是我们家族里人人都有的病,只是发病这天有些难受,过后就好了。灵溪,不要难过,本就和你无关。不过你来看我,我还是很高兴。”
见灵溪拼命绞着手帕,垂头不语,如意立刻道:“姑娘,公子他是真心喜欢你,可是他的身份贵重,有些事他自己也不能做主……”
姜彧皱眉道:“如意,你先出去,我单独和灵溪姑娘说些话。”
如意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走了。好嘛,他这个拼命牵线的成了多余的人了。
看着眼前唇色樱樱、乌发轻挽的美人,姜彧小心为她拭去泪痕,情不自禁地说: “灵溪,别哭了,你今日这样美,别把眼睛哭肿了。”
灵溪的容色本就精致绝艳,今晚稍一妆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
“您赶如意走,就是为了单独夸我两句?”灵溪扭过身子,不让他看自己哭红的眼睛。
“是,也不是。”姜彧叹了一声,轻声道:“我知道你要的,我现在还不能够给你。但我希望灵溪给我一点时间,”
他轻轻握住她有些凉的手指,“灵溪,你愿意等我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妻子。”
灵溪转过头,哭过的眼睛像水洗一样的清澈。
她看着他,没有收回手,只是任他握着,却坚决地摇了摇头,“我不会再等待别人,包括您。”
姜彧展颜一笑,愈发如芝兰玉树般的俊丽。
这回答已经在他意料之中。
她看着羸弱可欺,却有她自己的骄傲坚定,如此佳人,怎能不令他魂牵梦萦?
而他已经用一天的时间想明白了。否则也不会默许如意去找她。
姜彧将一串莹润如月的真珠放到她柔嫩的掌心,“灵溪,你来自西施故里,这珠名为天女,也是出自你的故乡,与你不是相得益彰么?”
他没有说的是,天女珠,正是皇祖母留给他世子妃的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