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倾倒,映照纱帐,半壁内室蒙披一层红光,满池水涟漪如血。
“孟才人,”在那满目不详的红中,沿着男人指骨绷起的纹路,小臂上青筋分明,黑缎般的长发潮湿的贴在他的腰腹前,竟似置身业火。那面上神情不知是嗔是怒,眼睫犹挂水珠,隐含艳色,令人不敢直视。
李轫盯着她的脸,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话,“让你离远点,是哪句话不明白,还是说,你就这么想和我坦诚相对?”
“我也不想的……”孟云泽的声音越来越小。
动静终于惹得门扉被推开,手捧汤壶和布巾的宫女们陆续进屋,在白雾萦绕中,仿佛一切陷入了静止。
孟云泽的方向正对着门,被李轫的身形遮挡住大半视线,依旧能看清楚这一屋子的乱象。
宛若洪水倒灌,物件不复原位,挂帷幔的银钩摇摇欲坠,而后“咔嗒”一响,断成两截。
领头的女官低着头问:”陛下,还要添热水吗?”
李轫总算放下孟云泽,嗓音变如之前般冷淡自持,“不必。”
顿了顿,他接着道:“叫季庚进来给孟才人穿衣。”
孟云泽发觉李轫居然知道她身边的宫人叫什么。
在季庚过来之前,含象殿的人自然以伺候李轫为先,原本叠好的衣衫已经潮透了,又换了新的干净衣物呈于托盘。
李轫伸手接过,抖落在孟云泽瑟缩的身上,将她包裹住。
那件衣衫比孟云泽身形大上许多,让她的下巴都埋进了密实柔软的布料中,意外地仰脸看向李轫。
李轫贴近她的耳侧,“他们说你是个狂士,我看像是虚张声势?”
孟云泽回到自己的壳子,底气全失,哪里敢在李轫面前张牙舞爪,露出一个讪笑。
李轫睨着,“你咧个嘴笑什么?”
“……”孟云泽做了一个把嘴拉上的动作。
二人各自擦干水,穿好衣服,宫人们也已经整理好了床榻,将屋子里收拾妥当。
他们一左一右立在这张床前,一时静默。
“皇上和主子快休息吧,床是有点窄,但贴近点睡就好了。”后边的季庚仔细检查完烛火,便将门带上出去了。
孟云泽忍着哈欠,“我睡里边吗?”
李轫无话,她道:“您不会不想跟我一张床睡吧?”
这可是她的床!
孟云泽在李轫的沉默中领会到了他的意思,“这儿可没有其他的床铺了,我上哪里去?难道打地铺吗?”
“我们、我难道不是你的才人吗?”
孟云泽巴巴地望着李轫,“我们同床共枕不是理所应当吗,如果被底下人看到了我打地铺的话多不好啊,万一,万一我们睡着又换了呢,那陛下你,睡地上岂不是有失身份……”
李轫垂下头,“算了。你说的对。”
他从孟云泽的书架子上随手抽了一本,垫了两个软枕依靠着半躺下去,然后翻开一页。
孟云泽才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活像被抽查的学生。
实不相瞒,那书是个艳情话本,掺杂了一点灵异传说,但是前半部分写的很正经,后半部分简直不得见光,后来还被官府给禁了。
孟云泽纠结要不要问他要回来,李轫落在纸上的视线朝她转来,“我的才人,你不是说要睡里边?”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而后道:“陛下,夜深了,看书对眼睛不好,要不……”
“你把蜡烛拨亮点。”
孟云泽蹬了鞋,越过李轫的腿,挤到床榻里头,背对着男人把被子拉高,脸朝着帐子的那面。
过了会儿,孟云泽觉得挤得慌,还热,二人无论如何都要贴着肢体的一部分,已经够避着李轫了,可是男人实在是存在感太强,身架子大,腿还长。
禁不住翻了几遍身,李轫倒没有责备她,安静地一动不动,若不是孟云泽留意着他翻页的动静,还当他是睡着了。
又过去一炷香,孟云泽虽然困,但硬是撑着眼皮,脑中诸多揣思,不断在想李轫到底看了第几页了,万一他一时兴起翻到后面怎么办,若是被发现这本禁书存在她的松花园,其中桥段污了皇帝的眼如何是好?
那自己的项上人头保不保得住?
孟云泽心乱如麻。
李轫的声音传来:“到底是扰了你的大觉,若是嫌挤,床留给你睡。”
“没有。”孟云泽说:“不是挤,只是亮着烛火难眠。”
李轫不作声,似乎也懒得搭孟云泽的腔,她又开始东想西想,忽然眼前一暗,是烛火灭了。
李轫把书垫到枕下,将几个靠枕挪开,侧身躺下这是睡了。
天亮。
庭内,花花草草在朝阳底下折着亮光。
宫女们轮着值了几轮班,檐下低声私语,“醒了没?”
一人摇了摇头,“方才看过动静,何况里头那位主儿素来是日上三竿起。”
“昨晚上是把主子累着了,那澡洗的,和打仗似的,上了床不定怎么折腾呢。”
几个宫女掩口笑。
她们背对着门扉,这时男人推门而出,头发披着,似乎用手指草草捋过,可耳后有那么一两撮仍翘着。
宫女们纷纷低下头,而后又因这幅难得的景象悄悄窥去,只见李轫眼下两团乌青,满脸倦色,显然是没有休息好,也不知这一宿歇了没。
李轫在院子里的石桌坐下,五六只肥胖的鸟雀蹲成一排压低了枝头,露水洇湿了泥土和青石板,清气扑人。
一盏浓茶下肚,李轫才调起几分精神,很不凑巧地把门外宫女们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半搭着眼皮,
盏底落回桌上,传来常骓,不叫人在松花园伺候了。
常骓应下,又道:“陛下,库房清点完了,是有几样好物件。”
李轫没听明白,给了常骓一个眼神。
可一个误解其意,去和底下人交待将物件呈上来,一个困意犹在,没有细细询问。
祝思毓在园内不会容忍孟云泽起得比皇帝还晚,叫季庚准备帕子浸井水敷脸,不愁孟云泽不起来。
那门却出乎预料地再一次开了,孟云泽垂头推门,站到院子里伸懒腰,手放下,那张面上赫然挂着两个黑眼圈。
“啊……是劳累才人了。”祝思毓喃喃。
季庚:“看来不用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