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庆功宴2

一舞终了,杨尚书的女儿香汗淋漓,婀娜的身段让在场男人眼睛都看直了。

她福了福身,满脸期待地等待上座英俊青年的点评。

杨尚书也胸有成竹地捻着卷翘的八字胡——这是他最漂亮的一个女儿,无论样貌还是才艺,放眼整个京城贵女都是上乘,今日带她来,就是希望她能赢得谢怀蔺的青睐,在未来江山易主时帮助家族夺得先机。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谢怀蔺从始至终都没抬头看一眼美人的舞姿,专心致志剥他的葡萄。

杨尚书以为他是故意端着,毕竟军中纪律森严,谢怀蔺总归要装正人君子给将士们做表率。

他就不信谢怀蔺在岭南那等艰险之地待了三年,会不贪恋京城的温柔乡。

都是男人嘛,理解,理解。

他虚咳一声,十分体贴地给谢怀蔺递台阶:“将军觉得,小女这舞跳得怎么样?她一听有机会在您面前表演,在家苦练了好几日呢。”

何止是巴结,都快哈着舌头舔上去了。

“爹爹!”

少女娇嗔,像是羞极了把水袖一甩,不知勾走多少男人的魂。

“嗯。”

谢怀蔺敷衍地应了一句,还是没抬头。

打从一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不在宴会本身,一刻不停地把盘里的青提一颗一颗剥好,那双干净修长的手怎么看都不像做这种事的,可他偏就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杨尚书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将军喜欢吃葡萄啊?”

谢怀蔺没应是也没答否,盘里青提已经全剥好了,他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手,对身旁伺候的小宦官低语了几句,后者立刻领命,把一盘晶莹剔透的青提送到温久的桌案上。

众人不约而同地吸了口凉气。

他们看到了什么?

谢怀蔺,亲手,给温久剥葡萄!

老臣们的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他们今日特意让自己的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想着谢怀蔺若能看上自家闺女,就等于和未来皇帝攀上了姻亲关系,还愁家族不飞黄腾达吗?

可是谢怀蔺的举动狠狠地打了他们一耳光,让他们的算盘落空了。

他们都以为谢怀蔺恨极温久,说不定会当庭给温久难堪,以报当年之耻。

可他们想错了。

谢怀蔺非但没有表露出丝毫恨意,它还亲手给温久剥葡萄!

让郢人闻风丧胆的镇南都督,竟然会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别说大臣们了,连常伴他身侧的陈嵩和谢怀钰都目瞪口呆。

众贵女本来还排队等着上场,看到此情此景,跃跃一试的心情顷刻凉了三四分,纷纷朝温久投去艳羡的眼神——

昔日谢怀蔺初至京城,凭借俊美的容颜和不羁的性子很快便折服了万千少女,成了多少姑娘的春闺梦里人,可还没等她们出手,少年郎已经拜倒在温家女的石榴裙下,整日围着温久打转。

后来侯府倒台,温久与谢怀蔺和离一事闹得轰轰荡荡、举世皆知,,曾让贵女们艳羡不已的亲事不多时便化为泡影,令人唏嘘。还没来得及看温久笑话,阴晴不定的帝王大手一挥降下圣旨,把她们肖想多时的皇后之位捧到温久面前。

温太傅对宋彧有知遇之恩,在老师去世后迎娶他的孙女勉强算合情合理——可眼下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谢怀蔺无视美人献舞,居然亲手给温久剥葡萄吃?

在场宾客脸上神情各异,整个大殿如打翻了的染缸一样精彩,尤其是那几个在官场浸淫多年的老狐狸,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彼此眼中看到忐忑和猜疑。

一朝风云变幻,谢怀蔺东山再起,成了京城的实际掌权者,他们畏惧这位手握重兵的少年将军,不得不寄希望于女儿身上,企图用美人计绑住谢怀蔺。

可现在是怎么个展开?

莫非……谢怀蔺对曾经抛弃他的妻子还有余情在?

温久瞬间成为全场焦点,她完全没想到谢怀蔺会在百官面前做出如此破格的举动,努力维持淡定。

盘子里的青提圆润饱满,晶莹剔透的果肉泛着诱人的光泽——是她最喜欢的水果。

始作俑者送出葡萄后便没有其他表示,好整以暇地玩转酒杯,对自己引起的风波浑然不觉。

一直观察两人反应的左相恍然大悟——敢情谢怀蔺对杨尚书的女儿无意,这是借温久挡枪呢。

“娘娘怎么不吃?”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可别拂了都督的好意啊。”

众目睽睽下,不吃就是不给谢怀蔺面子,左相认定谢怀蔺是故意让温久下不来台。

温久硬着头皮,拈了颗青提放入嘴中。

入口之物口感脆甜,汁水丰沛,温久却因心绪不宁险些被呛到,拼命忍住咳嗽。

旁人无法察觉,但谢怀蔺敏锐地捕捉到少女微红的眼角,知道她在强忍不适。

本意是看宴会上温久吃得不多,想让她填点肚子,偏生有人自以为是扭曲他的意思。

他沉了脸色:“左相这么在意,要不要我给你也剥一盘?”

左相正为猜对谢怀蔺的真意沾沾自喜,突然被这么一问,吓得冷汗涔涔:“都、都督折煞老臣了……”

连资历最深的左相都吃了瘪,朝臣这下是真摸不准谢怀蔺的心思了,几个和左相同一阵营的大臣及时出来打官腔,含混带过。

酒过三巡,在场的人多少都显露了醉态。后半场谢怀蔺表现寻常,态度还算随和,众人渐渐忘了方才的插曲,胆子也大了起来。

“都督年轻有为,刚及弱冠便退敌千里,打得郢人落花流水、不敢再犯,实属我辈楷模。”

说话的是京城步兵营的统领。

“如今山河已定,都督可有成家立业的打算?”

“外患虽解,内忧可还一大堆呢。”谢怀蔺笑了笑,“我暂时没考虑那些。”

话里话外意有所指,左相为首的几个老臣脸色益发难看,如坐针毡。

“欸,话别这么说。”

步兵统领打了个酒嗝,爽朗笑道:“实不相瞒,末将有一小妹,年方十六,容貌一等一的好,就是性子娇纵了些,父母都拿她没办法,唯独提到您才有几分小女儿姿态。”

武将不比文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想什么说什么,明确而直白。

席间有人打趣:“姚兄别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啊,谁不知道你家妹子精通十八般武艺,发起狠来连男人都打不过她,你这是让都督娶个女将军回去比武啊。”

“就是就是,论及娶妻,还是我表妹那等柔情似水的姑娘适合掌家。”

“我家小妹也不赖……”

“去去去,”姚将军笑骂,“凡事都要讲个先来后到,再说我妹子武功再好,还能比得过都督不成?”

听了他的话,武将们齐齐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气氛一度十分融洽。

温久静静地坐着,仿佛与世隔绝般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从表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脸上只有漠然。

谢怀蔺看着,心头霎时堵得慌。

哪怕贵女别有目的地主动献舞,哪怕自己被人争先恐后介绍对象,温久始终无动于衷,像个不相干的局外人一样——她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这时姚将军重新提起话题:“舍妹顽劣娇纵,但也不失天真可爱,最重要的是她倾慕将军已久,只是不知……都督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所有人都在等待谢怀蔺回答,想看哪家小姐能入这位少年将军的眼。

可是谢怀蔺没有直面姚将军的问题,狭长的凤眼烦躁地眯起,目光流转,状似不经意地落在温久身上。

“温小姐觉得呢?”

他突兀问道:“依温小姐认为,我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猝不及防被点到名,温久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微缩,冷漠的面具有那么一瞬出现裂痕。

但也只有一瞬。

她很快恢复如常:“这种事都督自己最为清楚,不该问我。”

“是吗?”谢怀蔺目光紧锁在她身上,不依不饶,“我以为温小姐会知道答案。”

“我如何能得知都督内心的想法?”温久淡淡道。

在场人士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不理解谢怀蔺把问题抛给温久的用意何在。

看着……怎么觉得谢都督心里有气呢?

果然还是对自己被抛弃一事耿耿于怀吧,不然干嘛这么阴阳怪气?

姚将军有些挂不住脸。

不管这二人有什么纠葛,现在谈论的是他妹妹,谢怀蔺怎么能堂而皇之地去征询其他女人的意见?这不是摆明了瞧不上他妹妹也瞧不上他吗?

可必须承认的是,温久作为京城第一美人,在才貌上无人能出其右,谢怀蔺曾经的妻子是如此人间绝色,眼高于顶也是应该的。

谢怀蔺似是不满意温久的回答,但也没再追问,只是接连饮了几杯酒下肚,看上去心情不悦。

气氛骤冷,虽然宾客们还在推杯换盏,但显然比方才不自在了许多,每个人都紧着一言一行,生怕触了谢怀蔺的霉头。

温久担忧继续待下去谢怀蔺还会语出惊人,于是和身后伺候的宫女交代了几句,准备就此打道回府。

众人皆因她的离席松了口气——这个夜晚的骚动大多和这个女人有关,赶紧走了别碍事才好。

凝滞的空气又开始流动,温久能感觉到他们巴不得送走自己这尊瘟神的心情,苦笑过后挺直脊背,落落大方地走出大殿。

她以为自己离开对所有人都好,殊不知上座男人注视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手指用力得几乎要将酒盏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