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庆功宴1

虽然温久说了不用谢怀蔺亲自来接,第二天他还是派了陈嵩护送。

宫道上走着身穿官服的大臣,其中资历深的个个眼放精光,心里不知在打什么算盘;年轻的那批三五成群,脸上熠熠生辉——随着谢怀蔺推翻暴君,这些一度被打压的年轻官僚都恢复了士气,踌躇满志地想在即将来临的新时代一展宏图。

“哟,这不是温小姐嘛。”

人群中有个眉眼细长的男子发现温久:“不对,现在应该称呼您皇后娘娘了吧?”

众人一哄而笑,温久认出这些人都是昔日和谢怀蔺玩得不错的伙伴,会故意找她麻烦大概也是为谢怀蔺打抱不平。

方才说话的人是他们当中和谢怀蔺玩得最好的,荣安伯次子王朔,温久和他不算熟,过去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王朔混是混了点,但是真心把谢怀蔺当朋友,他还记得之前谢怀蔺对温久这三年间的生活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关心,多少猜出他还对人念念不忘呢,回到家捶胸顿足,不明白谢怀蔺生了张浪荡子的脸,怎么偏偏是个痴情种。

他不想朋友重蹈覆辙,可又劝不动谢怀蔺,于是今日故意找温久的茬,希望她知难而退——他清楚温久的性子有多清高,姑娘家脸皮薄,被当众说几句肯定受不了。

王朔阴阳怪气道:“娘娘怎么不陪在陛下身边?哦,瞧我这记性——咱们那位陛下现今不知在何处苟延残喘呢吧?”

伴随他的嘲讽,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

这群世家子弟过去基本都心仪过温久,怎奈美人清冷卓绝的性格实在不易靠近,每每都是倾慕之言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美人淡漠的一瞥冷凝成冰。

后来谢怀蔺入京,不多时便俘获美人的芳心可谓羡煞众人,他们一个个的眼红得紧。

男人好面子,昔日可远观不敢亵玩的清荷跌落尘埃,他们多少都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像王朔这种胆儿肥的,直接开口挤兑了。

王朔睨着少女,说话夹枪带棒:“看娘娘这架势是要去庆功宴?没记错的话,庆功宴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他说了一长串,温久只回了四个字:“彼此彼此。”

王朔不是傻子,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是收复幽州三郡的大功臣是谢怀蔺,要论和庆功宴有无关系,他们这些人也是一样的。

“呵,”他咬了咬牙,“不愧是温太傅的孙女,好一个伶牙俐齿、巧舌如簧的温大才女!真是祖传的厚脸皮!”

“道歉。”

温久瞬间冷了声线:“向我爷爷,道歉。”

这些人怎么说她都无所谓,但家人是她的底线,她无法容许他们诋毁爷爷。

“我凭什么道歉?”

王朔本以为自己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温久只有逆来顺受的份,没想到她会和自己硬杠,顿时炸了:“要道歉也是你爷爷向我们、向大朝的百姓道歉!当初要不是他的扶持,宋彧怎么可能坐稳皇位?那些死在宋彧暴行下的亡魂,你爷爷才应该跟他们道歉!而你——”

他伸出食指指着少女:“温久,你应该向谢怀蔺道歉!”

陈嵩忍不住出面:“王朔,你过分了。”

“陈嵩你闭嘴,别管这事。”

王朔愤愤不平道:“慕之当年对她有多好,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可这个女人说抛弃就抛弃他,转头当了宋彧的皇后——温久,你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对吗?”

温久红了眼眶,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却还是坚持道:“我和谢怀蔺怎样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们对我有埋怨我愿意受着,但这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她挺直背,目光缓慢而坚定地扫过眼前这群人。

“我爷爷身为大朝臣子,一生兢兢业业、清廉奉公,从未愧对国家和百姓。是,他是在宋彧登基初期辅佐他,可那也是在执行先帝的圣旨!他如何能预见后来发生的事?若说助纣为虐,诸位的父兄何尝不是如此?”

王朔气不过,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喝——

“够了!”

来者是位二十四五的青年,丰神俊朗,风度翩翩。

正是城破那日唯一站出来力挺温久的男子,瑛国公世子江澧。

他挡在温久身前:“王公子,你们这么多人刁难一个弱女子,岂是君子所为?”

“江澧你有没有搞错,还要替她说话?这几年因为她你受了多少冤枉罪,忘了宋彧是怎么对付你的了?”

“我只记得温太傅是我们的老师。”

江澧毫不动摇:“你们都曾受过温太傅的教诲,了解太傅的为人,如今却这样诋毁他,可还记得‘尊师重道’这几个字怎么写?”

王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行,你是她表哥你护着她,我们走!”

“没事吧?”

王朔等人离开后,江澧担忧地看向少女:“他们是这几年过得太憋屈了,所以才口不择言,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心上。”

温久强颜欢笑:“没事。”

上一次和江澧面对面交谈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

江澧是兄长的至交好友,老瑛国公夫人又是温太傅的姐姐,所以论起亲缘,江澧还是温久的表哥。

因着这层关系,江澧一直很照顾她,温久也把他当亲哥哥般尊敬。

可对她越是重要的人宋彧越要驱逐个干净——

先帝在位时,江澧还是大理寺少卿的不二人选,等宋彧一登基,直接将他一贬再贬,最后成了个记录口供的小小文官,并且几度因为反对宋彧的暴.政而遭到明里暗里的压迫。

若不是瑛国公府根基深厚,宋彧不敢妄动,只怕江澧早就性命不保了。

温久有些话想问江澧,对陈嵩说:“陈将军先行一步吧,我稍后进去。”

陈嵩知道她是顾虑自己在场,便识趣地离开了。

“表哥,姑奶奶他们还好吗?”

“大家都很好,你放心。”江澧回答,“倒是你,在宫里过得如何?谢怀蔺有没有为难你?”

温久嗫嚅道:“他……对我挺好的。”

江澧将少女从头到脚认真观详了一遍,瞧着她确实比一个月前有精神,脸蛋也长了点肉,遂放心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

谢怀蔺生来光明磊落,不管二人之间有什么恩怨情仇,想来他不会也不屑报复到温久身上。

“对了表哥,”温久真正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最近还是没有哥哥的消息吗?”

这三年间,温久一直暗中拜托江澧寻找兄长的下落,可每个月得到的回答都令她失望至极。

这次也不例外。

“还是那样,音讯全无。”江澧摇了摇头。

“派去江南的探子已经把那一带搜了个遍,完全找不到初言的下落,他就算还活着,恐怕人也不在江南了。”

“不在江南……”温久轻咬下唇。

见她若有所思,江澧问:“久久,你是有什么眉目了吗?”

“算不上眉目。”

温久把宋彧递信一事告诉他,立即收获反对。

“不行!”

江澧说得斩钉截铁:“他不一定真的有初言的消息,你不能冒险去见他。”

“可当年的事十有八九与他有关,他或许真的知道哥哥的下落。”温久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而且他现在被谢怀蔺控制,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那也不行。”

江澧还是不同意:“宋彧此人阴险狡诈,眼下虽然被软禁,但难保不会留有其他后手,你去见他太危险了。”

“哥哥已经下落不明三年了,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我也必须一试。”温久哽咽。

“可初言他不会希望你为他冒险的,他不在,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怎么都不进去?”

江澧的劝阻被人高声打断。

谢怀蔺漫不经心地朝他们走来,状似无意地挤进两人中间,露出和善的笑:“世子,好久不见。”

“都督。”

江澧予以客气的回应。

“听说都督此行受了伤,可好些了?”

他性格相对板正,过去没少被好友嫌弃无趣,可板正归板正,江澧也不是冥顽不顾的迂腐之人,他明白是谁拯救了飘摇的山河,也知晓江山需要一个新主,因此对谢怀蔺态度友好。

“嗯。”

面对江澧的主动关心,谢怀蔺不咸不淡地用鼻音回答,冷眼以对。

莫名其妙挨了对方凉凉一瞥,江澧有些无所适从。

他和谢怀蔺说不上陌生,但也不算多么熟悉,两人除了温家兄妹再无其他交集,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谢怀蔺每次见到他都阴阳怪气的。

江澧自认没有得罪过谢怀蔺,但他性格温和,觉得没必要跟小自己几岁的少年计较。

他不知道的是,谢怀蔺对他的敌意和温久有关。

谢怀蔺和温久订婚之前,温太傅心仪的孙女婿人选其实是江澧。

不仅因为两家是世交,江澧和温久又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更因江澧品行高洁,为人端方雅正,是温太傅最得意的学生之一。

温太傅对江澧各方面条件都很满意,两家差点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若不是谢怀蔺突降,恐怕成为温久未婚夫的就是江澧了。

“大老远就看到二位站在一块,聊什么呢?”

谢怀蔺酸溜溜地问。

“没什么要紧事,”温久抢先答,“和表哥许久未见,不小心聊得多了。”

“噢——”

这声“表哥”唤得又甜又柔,谢怀蔺想到自己只配被喊“谢都督”,稍微好点才是“谢怀蔺”,心里颇不是滋味。

然而醋意很快烟消云散,只因他注意到温久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他立刻沉下脸:“谁欺负你了?”

“没有啊。”

温久故作轻松,既不打算说出和王朔的争吵,也不可能告诉他自己计划去宋彧那问出兄长的踪迹。

“宴会快开始了,你先进去吧。”

她本想和谢怀蔺错开进殿的顺序,可谢怀蔺杵着没动,大有温久不走他也不走之意。

温久没辙,只好先行一步。

她一往前走,谢怀蔺便不发一语地跟在后面,无论她加速还是减速都没能和他拉开距离,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似的。

她不禁有些头疼。

这人怎么还和十三四岁时一个德行呢?

略显滑稽的拉锯在殿门前终止,万幸有宫女上前指引温久到指定的座席,她才得以和谢怀蔺分开。

然而两人前后脚进殿还是引起了注目,人群窃窃私语,都对自己看到的一幕感到难以置信。

都督怎么会和温家女走在一起?后者可是当年抛弃他的人啊!

谢怀蔺坐下后,抬手召来陈嵩。

“方才在殿外发生了什么?”他低声问。

尽管温久说没事,谢怀蔺却不信——能让她眼睛都红了,肯定不是小事。

陈嵩吞吞吐吐,最终还是在谢怀蔺质问的眼神下交代了始末。

“温小姐在殿外遇到王朔他们了,王朔他……说话有些难听。”

谢怀蔺听完经过,脸色沉得能挤出墨来。

“那个蠢货。”他骂道,“吃饱了撑着给温久找不痛快,是不是有病?”

陈嵩忍不住为好兄弟辩解了一句:“王朔也是替您委屈,本意是好的……”

“好个屁!”

谢怀蔺气都要气饱了,恨不得现在就把王朔拎过来骂一顿:“我委屈什么委屈,我用得着他替我委屈?”

要论委屈,温久才是最应该委屈的那个。

谢怀蔺清楚地知道温久有多敬爱她祖父,王朔那个傻缺拿温太傅讥她,就是在捅她的心窝子!

光是设身处地想象了一下温久当时的感受,谢怀蔺都心疼得快要窒息了。

看来有必要好好敲打下那帮人,让他们以后见着温久都放尊重点。

眼下场合不适合发脾气,谢怀蔺忍住怒火:“晚点再找他算账。”

陈嵩听了,在心里为王朔提前默哀。

谢怀蔺和陈嵩低声谈话的间隙,坐在百官席位之首的左相皱起眉头。

温久的出现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而且还是和谢怀蔺一起,不会重修旧好了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

他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两个当初可不是好聚好散,闹得那么难看,京城谁不知道是温久主动提的和离?

他不信谢怀蔺身为一个男人能忍得了这点,更不信谢怀蔺会原谅温久。

他偷偷打量着谢怀蔺,见男人进来以后就没搭理过温久,正专注于剥盘子里的青提。

左相安下心来,面朝温久的方向:“温小姐,哦不,皇后娘娘也来了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喊出“皇后娘娘”几个字时,上座的男人气压骤降。

温久泰然自若地回答:“不是宴请世家吗?我作为温家的代表出席,左相可是有意见?”

呵,温家?

左相露出轻蔑的表情。

温家男人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早该从京城三大家里除名了,小丫头片子自身难保,还敢跟他叫板呢。

“老夫哪敢对您有意见,只是——”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只是老夫以为,娘娘会陪在皇帝身边。”

他故意提及宋彧,想让温久看清自己的立场。

“说够了没?”

“都、都督?”

左相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谢怀蔺在说他,瞪大了浑浊的眼睛。

“没说够就滚出去说。”谢怀蔺冷冷道。

即便是宋彧也不敢明目张胆对他如此,谢怀蔺竟然当众让他下不来台?

左相气得胡须乱抖——一介武夫,若没有他们这些元老扶持,真以为自己能顺利登基?登基了能坐稳那个位子?

生气归生气,他也不敢和手握兵权、民心所向的谢怀蔺对着干,只能愤恨地咽下这口气。

到底是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精,左相干笑几声,很快就给自己找回场子。

“既然是庆功宴,光喝酒不够,还得有歌舞才热闹啊。诶,我听说杨尚书的千金精通舞艺,不如请她来表演一段?”

他对户部尚书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站起,朝谢怀蔺作揖:“小女不才,能为将军献上一舞是她的荣幸。”

看谢怀蔺毫无反应,杨尚书只当是默认。

“月儿,还不上前来。”

贵女席中,走出一位楚楚动人的少女,她含羞带怯地看了谢怀蔺一眼,娇滴滴地说:“臣女献丑了。”

一旁的谢怀钰抽了抽嘴角——

这帮老东西,那点腌臜心思全写脸上了,不就是想对他四哥用美人计嘛,难怪今儿一个个的都携儿带女,敢情早有准备。

四哥能看得上这些庸脂俗粉才怪呢,最起码也得是温久那等仙姿……

等等。

谢怀钰惊得从椅子上坐直。

他怎么就顺其自然地把那些女人和温久做比较了?虽然他承认,温久是比她们漂亮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不对不对,关键是他为什么非得以温久作为衡量标准?

谢怀钰猛灌了一口酒,辣得舌头发疼,这才把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麻痹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谢四:论如何自然而然地打断老婆和狗男人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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