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房门前,庄桂红提前在心里预演了一遍等下要说的话。
出门后面对乔慕,难得没有露出嫌弃,而是满脸带笑,对乔慕嘘寒问暖:“灵灵吃过早饭了吗?街上新开一家早餐店,听说有蒸饺卖,等会儿我带你去尝尝吧?”
她的演技在乔慕眼中略显浮夸,乔慕觉得自己演得比她好多了,面对一向不喜欢自己的母亲,此时的乔慕脸色诚惶诚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不用不用,我吃在菜市场那边吃了一碗米线,现在不饿。”
“看看你瘦的,要多吃点好好补补才行。”庄桂红拉住她的手,一脸慈爱,想到这丫头跟她奶奶关系好,又说,“我多买一份,你也带回去给你奶奶尝尝。”
乔慕故作犹豫地想了想说:“那我们多买几份,我顺便带回去给巧巧跟洋洋他们尝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庄桂红心里嫌她事多,面上仍旧好脾气地全部答应。
乔保耀看着这一幕惊呆了,等他反应过来,庄桂红已经带着乔慕跟乔保宗出门去早餐店。
十几分钟后三人带着好几份早餐回来,他吃着自己那一份,继续惊疑不定地看他妈对他二姐献殷勤。
吃到一半,乔保耀看到照进窗户的阳光,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心说:没错啊,今天太阳也是从东边升起,难道我妈中邪了?
庄桂红心里存着事,顾不上两个儿子,看他们吃得差不多就把他们撵出门:“保耀,我今天有事没法送保宗去少年宫,你等会儿把他送到少年宫乒乓球活动室,再去你老师家补习。”
乔保耀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含糊应了一声:“知道了。”
“对了,记得把保宗的画笔什么的也给他带上,今天他还有绘画课……”他们出门前,庄桂红又絮絮叨叨叮嘱了乔保耀一大堆,看着他们走远才转身回二楼。
看到乔慕也吃完东西了,她重新扬起笑脸,走到木质沙发边上,贴着乔慕坐下。
乔慕感觉被她碰到的地方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曾经是否有跟母亲这么亲密过。
实在无法接受,甚至很排斥这样亲亲热热的行为。
她站起来收拾桌子,以往这也是她要做的事,现在做起来倒不显得突兀,庄桂红也没看出她对自己接近的抗拒。
她跟乔慕抢着收拾桌上剩下的塑料袋和装豆浆的碗,收拾好后,两人坐在沙发上相顾无言。
她们从来没好好坐在一起认认真真地交谈过。
没有其他人在场,面对突然安静下来的场面,两个人都不太适应。
庄桂红感觉有点尴尬,不过一想到自己的目的,这点尴尬很快被庄桂红抛到脑后。
她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脑中排演过无数次的话,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后,装作一脸为难的样子说:
“之前在你大姑妈家,她说我们没把你高考这个人生大事放在心上,其实是她误会了,我跟你爸一直很重视你高考的事,你想想,如果我们不重视这件事,会在你高考的时候亲自给你送水送饭吗?”
乔慕心想:你们可太重视了,生怕我考上,不重视点,怎么有机会在我毫不设防的时候下手呢?
高考前她怕自己忘带准考证、忘带身份证、往带铅笔等等,小心翼翼认认真真地把自己考试要用的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确保自己不会因为这样或那样不该出现的失误而耽误考试。
她准备得很完美,没有任何遗漏,没想到却被亲生父母背刺!
那时候他们每天中午坚持给她送饭,她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现在看来,他们没准还后悔给自己下的不是毒,竟然让她考上了,给他们平添麻烦。
虽然还要跟庄桂红虚以委蛇,但乔慕这会儿也不想说什么附和的话,而是说:“大姑妈也是关心我,她心是好的,只是脾气比较急,说话就有点不太好听,你别怪她。”
换在平时,庄桂红就要骂乔慕养不熟的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了。
但她现在还要哄着乔慕:“跟她当了几十年姑嫂,你大姑妈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她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可惜,她对你的期待要落空了。”
乔慕装作不解的样子问:“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桂红也装着沉痛的样子说:“是关于高考的事,我说出来你别太难过……”
乔慕一愣,又很快明白过来,猛地抓住庄桂红的手臂,语气艰涩:“妈,你的意思是,我、我没考上?”
“唉,我跟你爸每天都轮流去邮局问,昨天我去的时候邮局的人说有你的一封信,我高兴得不行,还以为你的录取通知书终于到了,谁知道竟然是这个……”
庄桂红说着竟然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乔慕看到那信封都有点懵,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准备了道具。
她差点破功嗤笑出声,急忙低下头掩饰脸上的表情。
换了一会儿,乔慕抽抽噎噎地吸了吸鼻子,颤抖着手接过那信封,想开又不敢开。
庄桂红等得不耐烦,想催也不敢催,担心乔慕因为没考上而发疯,让自己的谋划功亏一篑。
终于,乔慕打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那是一张‘未被录取通知书’。
这玩意儿是五六十年代,高考被废止前才有的东西。
也不知道这夫妻俩从哪里弄来几十年前的‘古董’作参考,伪造这么一封信来。
这个乔慕也不想深究,反正都是用不上的东西。
啪嗒一声,一滴眼泪落在‘未被录取通知书’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
最后乔慕捂住脸哭了起来。
庄桂红仗着她看不到,一手捂着嘴偷笑,一手轻拍她的背,她不敢安慰乔慕,怕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里的笑意藏不住。
假哭了半晌,乔慕慢慢停下,她调整好了情绪,放下手,但仍然低着头,刘海遮着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庄桂红觉得时机到了,语气中带着为难说:“我跟你爸知道你平时学习成绩不错,复读的话没准能考上,可是吧,你看看我们家,我跟你爸都没有稳定工作,个体户看起来风光,不知道的人说起个体户,只会说个体户挣钱多,但真正干这个的人才知道,支撑那一家店有多难,别人有单位上班旱涝保收,我们自负盈亏,生意也不是时时都那么好的。”
“你别以为我们家以前挣了点钱,家里就不缺钱了,我跟你爸以前要养着你们四个孩子,还要供养老人,花销也非常大,根本存不下什么钱,而且纺织厂倒了之后,我没办法拿到便宜布料做衣服,店里衣服的成本蹭蹭往上涨,现在做生意的人多,竞争很大,店里生意也不如以前好了,你姐工资又低,能顾得上她自己就不错了,家里她是一点帮衬不上,如果还要负担你的复读费用,我们家以后可能就更不好过了,唉——”
同样的说辞,她上辈子听过一次,然后跟个没脑子的白痴一样信了。
其实以她的成绩,复读根本花不了多少钱,要是放出想复读的消息,那些想要重点率的普通学校恨不得免费让她去读,差一点的学校甚至会愿意再给她一笔生活补贴。
而且明明乔保耀还能上补习班、乔保宗还能去学乒乓球和画画,明明这些她也都知道,家里其他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只要不是瞎子也都看得见,她眼睛没盲却偏偏选择让自己心瞎,去相信那些话,就那样毫无怨言地当个血包。
乔慕回想起上辈子这时候的自己,也许当时的自己什么都懂,但依然选择自我催眠,自己欺骗自己,就为了也许有机会获得的、别人施舍的那一点点关心,以及其实根本不存在的父爱母爱。
“原来家里已经这么困难了。”乔慕给自己脸上挂上了愧疚的表情,仿若一个真正的大孝女,这个她可太会演了,毕竟曾经当过,“我竟然没发现你们那么辛苦,刚刚看到那封信的内容后,还想着要复读,我真是……”
庄桂红叹气道:“也不怪你,怪只怪我们当父母的对子女总是喜欢报喜不报忧。”
乔慕深吸一口气,做出艰难的抉择:“妈,我决定不复读了,等这个假期结束后,我去找个工作,也跟大姐一样自己养活自己,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什么?你……”还要过完这个假期才去找活干?那不是白瞎一个月的时间,少挣一个月的钱嘛!
那句话庄桂红差点脱口而出,好悬憋回去了,硬生生改口:“你其实不用这样,要是实在想读,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跟你爸到处去借钱、砸锅卖铁,哪怕借高利贷也让你读!”
乔慕听了这话,故意说道:“你跟爸对我真好,那我还是继续……”
庄桂红听到她这话,心瞬间提起来了,生怕她又说要继续读书。
“不行不行,我还是去找个工作挣钱吧,”乔慕说到一半摆了摆手,“家里条件都那样了,我不能那么自私,让你们举债供我读书。”
庄桂红提着的心又放下了,也不敢提让她别过什么狗屁假期。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她温柔地抓住乔慕的手,轻柔地拍了拍,夸道,“四个孩子里你是最乖巧最懂事的,不像你姐,以前连个中专都考不上,还得复读,花了家里不少钱,要是她没复读,剩下的钱现在就能供你复读了,唉,就她现在挣的那点工资,也不知道哪年哪月能把她读书的钱挣回来。”
乔慕装作被夸得害羞地低下头:“以后出去工作,可能没办法常回去看奶奶,我这段时间想多陪陪她老人家,然后再去找工作。”
她开始给庄桂红画饼:“听说东北那边工资特别高,到时候我就去东北找工作,那边有些地方靠近俄国,要是能在靠近边境的城市找到工作,没准还能挣外汇呢!”
“怎么去那么远!”庄桂红不太乐意让乔慕离开本省,她听乔大志说过,当初找富成林的未婚妻凌欣的那家外企就在省城,何必舍近求远?
而且她担心乔慕跑太远,万一以后不给家里寄钱的话,自己想找她都不好找。
也怕乔慕被外省的小子骗走,一旦嫁出去成别人家的人,就不好明着给娘家钱了:“其实在省城就有好工作,你等着我马上去帮你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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