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慕的大姑妈乔红的大儿子富成林是前两年毕业的大学生,他们那一届还包分配工作。
富成林分配到县政府,乔红给大儿子买婚房的时候,选的是比较靠近县政府的新小区。
庄桂红一进门就抓了一把客厅待客的花生瓜子糖果,给小儿子塞满兜,又往自己兜里揣了些慢慢吃。
她边吃边参观大姑子的新房:“大姐,你这房子挺不错,可惜没电梯,怎么不买新区那边的电梯房?电梯房多好啊!”
乔红正在忙着灌糯米血肠,要不是今天是自己儿子的好日子,不好跟人置气,她都不太想搭理这个弟妹。
她抽空从忙碌中抬起头:“新区离县政府远,买这边的房子,离县政府和县一中高中部都很近,以后方便成林和欣欣上下班,欣欣也挺喜欢这个小区。”
“也是,你家这房子在三楼,也还行,我听我们街上那些买了小区房的人说,三楼也是步梯楼最好的楼层。”庄桂红嘴上这么说,心里可不是这么认为,她觉得电梯房才是最好的。
转悠一圈,三室两厅两卫的房子很快就转完了。
庄桂红回来坐下,又忍不住说起电梯房:“我前几天去市里我娘家大侄子的新房,他买的电梯小区特别高档!人家上楼不同爬楼梯,一上电梯,蹭蹭蹭没几秒就能到十几楼,这要是用腿走得累死!”
“我大侄子的新房在十楼呢,好家伙那楼高的呀!我站在窗口往下瞧都腿软,不过慢慢也就适应了,站在高楼上看风景,那感觉啊,你们没见过,肯定没法理解。”去过娘家大侄子的新房后,庄桂红跟乔大志商量过了,他们也要买高楼。
“你这么喜欢,怎么不见你也买一套,光说有什么意思?”乔红不耐烦了,话里带刺,“你们两口子挣的不少,不会干出自己还没有电梯房,就把钱借出去给别人买房这种傻事吧?”
别的亲戚过来都知道帮忙干点活,就这二弟妹光知道叭叭,一张嘴不是吃就是说。
他们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订婚的时候,男方亲近的亲戚过来,就是要帮忙干活的。
这次我办酒席你帮我,下次轮到你家我帮你,有来有往。
庄桂红哪能听不出大姑姐话里有话?
她觉得大姑姐八成是听她说娘家大侄子买了电梯房,以为自己借钱给娘家大侄子不借给她,她这步梯房不如人家的电梯房高档,她心里不平衡了,故意诈一诈自己。
庄桂红虽然确实给娘家借钱了,但她可不上大姑姐的当!
“大姐这说的什么话呢,我要是借钱给别人,你二弟那么听你的话,能不告诉你?我们那钱都是打算留着自家买……”‘买’字没说出口,庄桂红眼角余光瞥到另一边帮忙布置好房间,走出来的两个女儿。
她跟丈夫可没打算这么快让两个女儿知道家里要买新房。
没出口的话顿时改成:“自家儿女上学用,大姐估计不知道现在上学可不比以前,那些学费、书费、杂费蹭蹭地翻倍涨,保宗刚上小学,保耀明年要上高中,想让孩子去读好点的学校也要花不少钱。”
乔红无语,她跟丈夫都是老师,怎么就不知道了?
不过今天不想跟她吵架,于是顺势说:“是啊,特别是现在上大学,也要自己交学费了,大学学费也涨了很多,我们家成光从今年起一年要交两千,这还只是学费,没算上书本费、住宿费。”
“巧巧今年也考上了,这几年我跟你姐夫压力也不小,”乔红说完顿了顿,停下手里的活看过去,“诶,对了,灵灵的录取通知书应该也到了吧?”
庄桂红身体僵了一下,她还真没留意,甚至已然完全把这件事忘到脑后:“还没见邮局那边送来,我明天抽空去邮局看看,那丫头考试的时候都能睡着,没准地址没填好呢。”
“这不可能!灵灵不是那么马虎的人。”乔红急了。
她当了多年教师,这年头教师很得家长尊重,那是连当领导的学生家长做不好都敢批评,更何况这家长还是自己弟妹。
“那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当家长的怎么能这么不上心!这可是关乎孩子一生、能改变孩子命运的大事!”
庄桂红心里不以为意,别以为她不知道,现在不比以前,大学毕业出来,国家已经不给分配工作了。
现在学费还那么贵,一年几千块钱,花在女儿身上有什么用?以后女儿还不是要嫁人?
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何必在她身上白白浪费那么多钱!
富巧巧从房间里出来,发现自己妈妈在发火,急忙上前打圆场。
今天是大哥的好日子,她妈早上就说过好多次,有什么矛盾都得延后再掰扯,看到她被惹火,一定要及时上前制止她继续生气。
“妈您别着急,录取通知书送到的时间有快有慢,没准灵灵表姐考到的学校距离我们这里比较远,录取通知书要晚几天才到呢?”
“对对对,巧巧说的没错,而且不是我们不上心,实在是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真是顾不上。”庄桂红忙顺着富巧巧给的台阶下。
乔红还不知道这二弟妹的德性?
说什么忙得顾不上,顾不上自己孩子的人生大事,却有时间去市里好几天,就为吃她娘家大侄子的乔迁席。
乔红恨不得马上把二弟夫妻俩劈头盖脸骂一顿,但女儿一直在旁边小声劝,她还分得清轻重,也听得进女儿的话。
如果灵灵的录取通知书是因为考上了北方的学校,离这边比较远还没送达,那肯定是首都的好学校!
想到这里,她的怒火立时消下去一半,深呼吸几下就平静下来,盯着二弟妹说:“你最好别再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
庄桂红立马跟她保证:“大姐放心,绝对忘不了!”
富巧巧担心二舅妈在这里又跟她妈吵起来,就引着二舅妈去阳台:“二舅妈能不能来帮忙看看这窗帘?以前你在纺织厂工作,现在还做服装生意,看布料的眼光肯定很好!”
“行,我看看这料子,”庄桂红过去随手摸了摸,看了看,点头说,“还不错,订婚结婚就得用这种喜庆的料子。”
富巧巧笑眯眯地说:“我也觉得这个好。”
她跟二舅妈其实没什么话题好聊,很多时候心里也气她对乔慕不好。
但这会儿没办法,自己成了‘救火队队长’只能没话找话说:“二舅妈,你们不是说下午三四点才能到,怎么回来得那么早?”
说到这个庄桂红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快,有些激动地说:“你不知道!我在市里遇上以前纺织厂的同事了,人家现在可阔气,已经开上小汽车了!”
“我们坐她的小汽车回来的,出市区就走高速,那高速路可直了!车子开在上面一点颠簸都没有,可惜高速路没修到咱们县城,走到高速走到一半就得下来走县道了,巧巧你坐车上过高速没?”
富巧巧老实摇头:“没有。”
别人没坐过的小汽车自己坐过,庄桂红得意得仿佛是自己拥有了小汽车,开始炫耀起来,对小汽车和高速路反反复复地大夸特夸。
富巧巧应付了好一会儿,实在支撑不住,急忙找了个借口溜走。
“二舅妈可真能吹,吹起来都不带停的。”富巧巧一屁股坐在乔慕身边。
乔慕正在餐厅帮忙择菜,看到她为了应付庄桂红,说话说得嘴唇都干了,转身给她倒了杯水:“你润润嗓子,她说什么了?”
富巧巧端起杯子连喝两大口:“反反复复说她那个纺织厂的阔气前同事、阔气前同事的小汽车以及那一段高速路,然而说来说去都是差不多的内容。”
乔慕没忍住笑出声:“难为你能应付她那么久。”
她止住笑后继续说道:“她说的那个同事我知道,也是我们县城的,没想到我妈还跟人家有点交情,我妈以前工作的那个纺织厂不是倒了么。”
富巧巧闻言点头,县城纺织厂倒闭这事她也知道,那是她们县城第一个倒闭的厂子,当初在县城非常轰动。
毕竟是国营厂子,以前大家都觉得进厂里当工人是铁饭碗,所有人都觉得那铁饭碗可是稳当得很,肯定砸不了。
能有个铁饭碗以后一辈子都着落了,工作还能传给后代。
谁能想到,这铁饭碗也是说没就没呢。
乔慕继续说:“后来不是有人把纺织厂买下来吗?”
这事富巧巧也知道,纺织厂被人盘下来,改成服装厂了:“买下纺织厂的人难道是二舅妈那个同事?”
乔慕:“对。”
“听说纺织厂被改成服装厂后,生意非常红火,”富巧巧感叹,“那个阿姨也太牛了,怪不得人家买得起小汽车,真羡慕,我什么时候也能买得起小汽车就好了,不过小汽车那么贵,我也许一辈子也买不起。”
乔慕心想,肯定不会的,那位很牛的阿姨是你未来婆婆的妹妹,以后阿姨的姐姐也会在那位阿姨的鼓励下做生意,你跟你对象一结婚,婆婆就送了一辆车。
其实就算没人送,表妹用自己的工资也买得起,以后的车可没有现在那么贵。
不过这些乔慕现在可不能跟表妹说。
她转移话题说起别的,边聊边干活。
将近五点钟的时候,女方那边的人都到齐了,先过彩礼,过礼的时辰是提前找人算过的,流程全部结束之后才能开席,时间也有人专门控制好。
其实过彩礼也就是对一下彩礼单子,看看男方答应给的东西有没有到位。
像现金、金银首饰之类的东西,今天就要交给女方,冰箱、洗衣机、电视机这样的大件直接留在新房,让女方那边的人知道确实买了就行。
彩礼里的自行车,早就送到女方家,让富成林的未婚妻凌欣骑着上下班了。
女方的要求男方这边都做到了,女方父母很满意,现金只象征性地提出一个吉利的数字:一千八百八十八,还说嫁妆钱会翻倍,连带彩礼钱一起,让女儿带回小家。
庄桂红看到女方只要了这么点彩礼,还翻倍给嫁妆,不禁在心里冷哼一声:赔钱货。
她转头跟乔大志对视一眼,夫妻这么多年,乔大志哪能不知道她眼神在表达什么,没什么表情挪开眼睛,继续看别人过礼。
过礼的流程一直持续到五点半结束,然后就是开席吃饭。
这顿饭一直吃到七点多才散,庄桂红吃饱喝足,却说小儿子闹着要回家。
她不到七点就拉着乔大志跟乔保宗提前走了,把乔红气得不行,觉得这夫妻俩真是不懂礼数、不懂人情世故!
按照规矩,吃完席,男方家这边的近亲也要留下帮忙收拾的。
乔红憋着气,等到送走所有女方的人后,在自己这边亲戚们面前大骂庄桂红:
“以前她生完孩子办满月酒,我哪次不是去帮忙,从早忙到晚!她倒好,白天不能来帮忙就算了,晚上还找个破借口溜走,她以为她自己最精明,别人都是傻子是吗?以后轮到她儿子,看我还帮不帮她!”
“等以后庄桂红的儿子订婚结婚,我绝对不会去帮忙,到时候你们一个都不许劝!别跟我说什么‘都过去了、都是一家人、毕竟是亲弟弟,他就你这么一个姐姐’之类的话!”
乔保耀还在客厅没心没肺地吃着零食,刚才庄桂红也叫他一起走,他没理。
这会儿乔红骂人,他也跟没听到似的,仿佛自己不是大姑妈口中庄桂红的儿子、不是被殃及到的池鱼。
庄桂红着急忙慌回到家,让丈夫带着儿子上楼洗澡,自己悄摸趁人不注意去看信箱。
天色昏暗,昌谷街还没有路灯,信箱所在的那个角落光线更暗。
她没注意到信箱钥匙上的灰尘被人蹭掉了,拧开锁,发现里面还真有个录取通知书。
庄桂红捏着录取通知书,心中十分郁闷,不耐烦地小声嘀咕:“都那样了,竟然还能考上大学,这走的什么狗屎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