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阿木第一次见到黑雾,是在她八岁那年,往日走惯了了山路突然起了雾,等她意识到要跑时,那黑雾已经贪婪地钻进了她的身体。

她能感觉到她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有什么在蛹动,阿木下意识去摸脸,却看到自己手背上鼓起了黑色肉筋,慢慢蠕动,就像皮肤下钻进了肉虫。

阿木想跑,可是四面八方到处都是雾气,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变成一个怪物。

她的眼白渐渐变黑,神色逐渐僵硬起来,像无数被吞噬了神智的人一样四处游荡。

——救我……救救我!

远处的林子忽然惊起一群飞鸟,女萝抬起头,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看周围,阿木不在。

“阿木呢?”女萝轻轻问道,一旁的赤豹站起身,突然朝一个方向低吼。

树藤轻轻摇晃,原本坐在上面的山鬼不见了踪迹,黑雾中,隐约能看见一抹绿影。

雾中都是邪祟入体的人,女萝认出来他们是山脚下的村民,不忍心伤害他们,女萝只能借助垂落下来的树藤跳跃在山林间。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脸庞,都不是她想找的人。

终于,女萝的脚步停了下来,在曲折布满青石碎板的山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无意识游荡着,她的头上顶着早上修真者给她扎的发髻,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现在平整漂亮,但是早上还活泼的孩子现在变成了一个只会啃食血肉的怪物。

女萝放缓了呼吸,近乎心痛地看着她,她张开双臂,声音轻柔地、小心地呼唤:“小阿木啊……”

阿木听到声音,动作僵硬地朝她扑去,发出兴奋的低吼,女萝姿势不变,想把她拥入怀中。

清凌的剑身斜入,挡在女萝和阿木中间,凌厉的剑气逼得阿木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女萝惊怒起身,却先一步被修真者抢先怒道:“邪祟入体,你怎么敢?”

山鬼平静下来,直视他的眼睛:“那是我养大的孩子。”

修真者目光哀戚,犹如宣判死刑一样轻声说:“邪祟入体的人没有办法救回来了,就像黑雾无法驱散。”

女萝下颌绷得极紧,她压低声音,仿佛在抑制什么一样:“那是你们没有办法!”

修真者回以震惊,女萝不管不顾地带走了所有被同化不久的人。

山鬼在蓿苜山藏起了所有人,就连修真者都找不到她们的存在,他提起惊仙,将剩余惶惶的凡人护了起来。

惊仙斩下的邪祟越来越多,有妖兽,有凡人,有精怪,他要保护的也越来越多,不同的种族相互依偎在一起。

修真者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看向蓿苜山深处的方向,再一次挥出了剑,邪祟拦腰截断,他也力竭往后倒去,没有想象中坚硬的大地,无数双手接住了他,修真者诧异睁眼,有妖兽顶在他背后,努力将他拱起来,精怪幻化出本体,灵活的藤蔓圈住他的手,帮他站起来。

“诸位……”修真者目光复杂。

他们开始了反击。

走上修炼一途的妖兽、精怪源源不断供给灵力维持结界,凡人扛起锄头,拿起菜刀,用笨拙缓慢的方式杀死邪祟。

力竭的修真者慢慢扶着墙站起来,惊仙在他手中低鸣,修真者低头对它说:“惊仙,还不到我们休息的时候。”

修真者、凡人、法力低微的妖兽和精怪,这群被死亡逼迫而聚在一起的种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团结。

第五日。

修真者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环视一周,所有人都已经到极限了,他们还有生路吗?

灵力结界稀薄到摇摇欲坠,浓重的黑雾沉沉压在上面,有一种随时都能掉下来的感觉。

“仙长,我们该怎么办?”有凡人绝望地问。

修真者也不知道,他或许可以自己一走了之,但无数希冀的眼神看过来,沉沉压在他的肩上,他知道自己不能走。

他沉默许久,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决绝地横剑。

所有人都明白了,极度绝望之下一簇火苗自眼底燃烧,越烧越大,似乎要将这漫天阴暗烧得一干二净,寸土不留。

我该怎样走向死亡?

壮烈地。

燃烧吧,即便我将熄灭。

蓿苜山深处,逐渐亮起一点绿光,那莹莹的光芒越发明亮,拖着流星一样的尾巴冲入天空,蓬勃的力量像太阳一样驱散了黑雾,树木抽芽,暖阳明媚,所到之处皆是新生。

“看!看天上!”

浓郁如阴云的黑雾像是被劈开一条缝,有光透了进来,慢慢地越来越多,浓厚的黑雾碰到了天敌一样不断撤退,修真者抬起头,火红威严的赤豹上,高举镇脉的山鬼神圣不可侵犯,她如神明破开黑暗,降下救赎之光。

“我们活下来了……”明亮的光安静地洒在大地上,村民口中喃喃自语,不禁泪流满面,缓缓跪下。

山鬼微微低头,看着地上失去生命的生灵,心痛又自责。

凡人之所以顽强,是灾难过后仍然心存希望。阿木和其他被山鬼带走的人一起醒来,和幸存者一起举行了葬礼,他们埋葬了逝去的人,生活好像重新平静下来,只不过微风吹过,那些坟前多了一朵小小的白色雏菊。

女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阿木以前经常看见她在林间玩闹,但是现在总是安静坐在那里。

“女萝,你的脖子上多了一个石头。”阿木指着那个绿色晶石说。

女萝温和地笑,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快活了。

阿木跑远了,修真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轻声叹气,“你无需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如果我早点到……”女萝茫然低头,镇脉从她身体里拿出来真的好痛,痛到她不敢下手,如果她不那么怕疼,如果她去得快一点,死去的生灵就不会那么多了。

强烈的自责几乎淹没山鬼。

谁都没有看到,在她埋下头时,一丝若有若无的黑色痕迹浮现在她皮肤上,只不过一瞬间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