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伋坐在床边,轻轻为老妇掖被角,低声唤了声“母后”。
梁太后眼皮翕动,缓缓打开双眼,浑浊的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嬴伋,有气无力道:“来了。”
与她苍老模样格格不入的是,梁太后的声音十分年轻,声线圆润饱满,很符合她实际的五十上下的年龄。
嬴伋避开梁太后探究的眼神。
“儿臣听来报的人讲,母后您不肯喝药,心里急得不行,立马放下手头工作赶过来。母后,你怎么能不喝药呢,药到才能病除呀,不喝药,身体怎会痊愈?”
梁太后闭了闭眼,语气十分不耐烦,“喝也无用,不过图个心里安慰,哀家已是将死之人,喝不喝无所谓。”
嬴伋默然,梁太后说得是对的。
发现得太晚,毒已浸入骨髓。
请再多名医,吃再多稀世名贵的药材,都只不过图个心里安慰。
只是道理虽如此,却鲜少有人在面对死亡时能保持这样平稳的心态。
“母后,方才河间王来过,将虎符交还给了儿臣。还向朕夸耀,说有一孙女仍待字闺中,生得明艳端丽,性格温婉大方,来年便要选秀入宫。”
梁太后倏地看向嬴伋,眼睛又黑又亮,像把刀子,似要把他刨开撕碎。
嬴伋能拿到兵权她一点也不奇怪。
景毅那老东西猴精猴精的,别人是千年狐狸,他是万万年的老祖狐狸!
审时度势再没比他厉害的。
无外乎见她“病”了,伋儿又是个不好说话的,这才掐准时机将烫手山芋扔出来。
她万没想到的是,嬴伋得了虎符还不满足,还要将景家彻底与自己绑在一起。
景毅也足够冷血,竟不惜牺牲孙女的幸福也要向新皇表忠心。
原本她还打算等连城从边疆回来便给他们赐婚,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嬴伋也不慌,由她打量。
半晌,梁太后终于缓缓说道:“伋儿,你长大了。”
“母后,”嬴伋笑得温雅谦和,“朕五年前就已经长大。”
听着四两拨千斤的话,梁太后只觉一股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
“也罢也罢,”梁太后叹了口气,“都是命,姻缘强求不咳咳咳……”
嬴伋一边给她拍背,一边招呼在外等候的太医进来。
赵皇后紧跟在太医身后,见梁太后咳得天崩地裂,忙与嬴伋一同服侍太后。
梁太后的状况一稳定下来,嬴伋就开始赶人,先让太医出去,再又赶赵玉烟。
“你先回宫,朕与母后还有一些话要讲,傍晚再过来。”
看着床上紧闭双眼,出气多进气少的梁太后,赵皇后有些犹豫。
“我瞧母后气色不大好,现在回去合适吗?要不让郑贵妃或者静妃过来替我,母后这样我总不太放心。”
“你一个人就行,不要让其她人过来另生事端,”嬴伋神色忽地幽深起来,“皇贵太妃那你要多看着点。”
赵皇后陡然变了脸色,眼神游移不定,身子也微微轻颤,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勉强点头道:“妾身会好生看顾。”
嬴伋眼神微闪,拉过赵皇后的手,柔声安慰:“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赵皇后受宠若惊,嬴伋对她一直淡淡的,敬多过爱,这样与她亲近还是头一回,一时间喜得手脚都不知哪里放,只能羞怯垂头,娇柔道:“能为陛下分忧是妾身的福分。”
本是一副浓情蜜意的画面,却被一阵咳嗽声打破。
嬴伋忙招呼清醒过来的梁太后喝水,另把一心想帮忙的赵玉烟赶了出去。
“方才听你提那个贱人,她怎么样了。”梁太后半倚在床头,眼神没了原先的犀利,但还是十分专注地看着嬴伋。
“还活着。”嬴伋神色淡淡。
梁太后冷冷一笑,“贱人就是贱命,便是做成人彘还能活这么长时间。伋儿,母后现在只求你一件事,把那贱人从瓮里拿出来扔到粪坑去!另外想办法续那贱人的命,能续多久续多久,哀家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既是母后所愿,儿臣一定办妥。”
季氏留着还有用,即便梁太后不说,他也会想办法尽量延续她的寿命。
“那个贱人以为把哀家毒死就能扶持她那个贱种儿子上位,做她的春秋大梦!可恨只可恨先帝,连玄衣卫都赐给那个贱人护身。”
梁太后满脸鄙夷地说着,似乎在提及什么脏得不能再脏的脏东西。
要不是有护卫亲皇的玄衣卫在,后宫都是她的人,季氏怎么可能得手?
想到这,梁太后对乾德帝怨毒愈深。
“母后,皇姐听到您病危后,吵着嚷着要见你一面,可母后的身体……”
嬴伋看了眼梁太后乌紫的嘴唇,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梁太后瞬间意会,但不置可否。
“伋儿,信阳是哀家唯一的骨肉,母后必须见她最后一面。至于哀家与季氏的恩怨,你放心,哀家会料理干净所有人,绝不会透露一丝风声,你不必担心。”
有梁太后的亲口许诺,嬴伋心里有了底,站起身,含笑对床上的梁太后拱手一揖,由衷感谢,“多谢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