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过后,汝南侯府出事的消息迅速传遍整座京都城。
与此同时,京城布防的兵力也比原先添了几倍。
莫夫人对景明姝的管教向来很严格,明姝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之下,所以知道她和葛家小姐有些交情,这会儿见葛家出事,忙把明姝叫到跟前。
“我问你,你有没有和葛家小姐交换过什么信物?或者提过咱家的情况?”
明姝仔细回忆了一下,旋即摇头。
“信物倒是没有交换过,不过今年生辰,她托人给我送过一幅亲手画的麻姑献寿图,如今已经被我收了起来。至于咱家的情况,我怎么可能和认识不到半年的人讲。”
莫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旋即吩咐道:“那副麻姑献寿图你不能留着,快去拿过来,我要亲自处理。”
明姝赶忙回舒怡馆拿画,片刻后,终于拿着卷轴回到安福堂。
莫夫人接过画,当着她的面,把画丢进火盆,盆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将卷轴一点点吞噬。
明姝本来对这副画没多少感情,当初就是见它画得好才挂上,可如今眼睁睁瞧着它被毁,多少有点于心不忍。
“娘,葛家的判决书出来了吗?”
明姝望着盆里的余烬,胸口闷闷的。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想他葛家昨日还是人上人,今天就成了阶下囚。
生死荣辱,果真在君王一念之间。
莫夫人点了点头,叹息道:“听你父亲讲,汝南侯和汝南侯世子都被判了斩刑。其余男丁,或充军流放,或充作官奴;女眷或被发卖,或充入教坊司为奴。全府上下,无一幸免。”
最后一字说完,房内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足足沉默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明姝才哑着声音开口:“娘,我觉得葛小姐好可怜。昨日还是别人的座上宾,今天就成了……”
明姝说不出口,没见过也听过,她很清楚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
“唉,确实可怜。”莫夫人一叹。
“可又能怪谁呢?当初做的时候就该考虑到有今天,现今不过是成王败寇,要怨只怨自己技不如人。”
明姝听出莫夫人话里的不寻常。
看来,葛家不只是结党营私这么简单呀……那么除这外,他家究竟还犯了什么罪呢。
谋反还是叛国?
除了这两样,明姝再想不出其它的,能让皇帝下这种狠手的原因。
回舒怡馆前,明姝特地留意了眼火盆,见卷轴已经烧的干干净净才放心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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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家的事出来后,京都的王公贵族们日日夜夜提心吊胆,生怕自家倒霉,一个不小心牵连其中。
就在这档口,皇帝破天荒召退隐多年的景毅入宫议事,景家上下一时人心惶惶。
景安尤其害怕。
因为他才亲眼目睹,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落败后,下场究竟有多血淋淋。
就在前几日,淮阴侯邀他出去“放松放松”。
男人嘛,懂的都懂。
于是他高高兴兴去赴约,可到了才发现,事情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天工部正好有事,他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两刻钟,刚到门口,门都还没推开,就听到了女人的呻.吟。
当时他还笑话伍铭猴急,可等他推门进去,顿时傻了眼。
伍铭身下的不是别人,正是原来的汝南侯夫人尹氏!
尹氏今年四十有余,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养得一身好皮肉,单瞧模样也就三十来岁。
葛家出事前,景安见到比他大一辈的尹氏,还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世母,可此情此景……真是既尴尬又心酸。
伍铭那孙子也忒不是个东西,见他进来,不仅不停,还招呼他一起。
景安让他把尹氏送回去,换别的人来。
可那孙子却嚷嚷着说,这是他葛家欠他伍家的,他如今只不过以牙还牙。
这话一出,景安也有点不好意思劝了。
只因伍家和葛家的的确确有仇,而且还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原想眼不见心不烦丢下伍铭自个回去,可看着尹氏麻木的眼神,终归于心不忍,好说歹说让伍铭放过尹氏,拉着他离开了教坊司。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这次他能救她,下次呢?下下次呢?
甚至伍铭和他一分开,就又折返回去找尹氏也说不定。
这就是个无解的问题。
是圣上下旨让她们呆在教坊司代替父兄受人折辱,但凡多帮她们一点即是抗旨不遵,没谁愿意去冒这个风险。
昔日亲朋不去踩一脚就算念着情分,仇人就更别提了。
但话说回来,家业打拼到这么大,谁家没几个仇人?
你得势时他们不敢动你,不敢动你的妻女,一旦失了势,葛家女眷的遭遇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想到这些,景安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为景毅进宫出谋划策。
“爹,要不去找找殷相,跟他打听打听宫里究竟什么情况,他门生故吏遍天下,消息总比咱们灵通。”
思来想去,景安觉得这个法子最可行,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心里有个底总比一头雾水来得强。
老爷子倒是一点不急,不慌不忙喝了口御赐上等茶叶泡的茶水。
“你前几日跟我说过,殷延宗已经告病在家两月有余。”
“爹,他虽然告病在家,可人脉关系还在呀!”景安急得脸红脖子粗。
“他家二小姐是陛下的嫔妃,这可是条好渠道!我们可以请殷相牵线搭桥,求见静妃娘娘,她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少知道一点情况。咱们得了消息,可以早做准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心慌没底。”
景毅冷眼看着景安上蹿下跳,十分无语,“儿子,你在官场也待了十来年,怎么就看不懂眼色呢。”
景安有点没反应过来,“爹,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问你,长公主可有进宫侍疾?”景毅很有耐心地引导着景安。
“没有啊。”
景安也觉得蛮奇怪,太后年事已高,以往病重,每每都召长公主进宫侍疾,可这次却没见江夏王府有丝毫动静。
景毅叹道:“连长公主这个亲闺女,陛下的嫡亲姐姐,都不能进宫为母侍疾,你凭什么以为,只是妃位的殷二小姐会有能耐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传递消息?”
简简单单几句话,直接让政治敏锐度略显迟钝的景安愣住。
景毅无比庆幸当初把景安送进工部,去纯搞技术,否则这副样子混仕途,只怕骨头渣子都要被人算计干净。
“殷延宗这个老狐狸,一出事跑得比谁都快,人品虽不可恭维,但嗅觉向来灵敏。我估摸着他早就得到太后娘娘病危的消息,知道大权早晚回到陛下手里,索性称病告假。一来把自己择出来,二来向陛下示好,主动交权给陛下清洗异党。”
景安也不是啥都不懂,毕竟是朝廷命官,消息总比赋闲在家的景毅灵通。
“说到清洗异党,我倒想起个事。前儿我去和乐楼喝茶,遇到纪宗淮,葛家的事是经他手查办的,我于是多打听了几句。听他的意思,貌似葛家真正获罪的原因其实是……”景安附在景毅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这就说得通了。”景毅点了点头。
“先帝当年走得突然,瑾王当年呼声最高,若非太后与季太妃积怨过深,皇位轮也该轮到他。昔日梁氏一党掌权,瑾王一党备受打压,轻易不敢妄动;如今太后病危,以为能绝地反击,不曾想低估了陛下的心计和手段,白白让葛家做了替罪羊。”
提及这段往事,再联想到葛家今日的处境,景毅不甚唏嘘。
景安本来很慌,听了老爹的分析后,又蓦地轻松起来。
“爹,照你这么说,咱们家很安全呀!”景安兴冲冲说出自己的想法,“葛家是因为和瑾王暗中勾结才有此下场,可咱们景家对陛下从来忠心无贰,陛下此次召爹觐见,说不定只是单纯慰问老臣。”
“没那么简单。”景毅摇摇头,花白的眉蹙得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