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姝从江悯芙处知晓这件天大的秘闻后,迫不及待要与纪映雪分享。
灯也不看了,借口如厕,准备趁两人独处将消息偷偷告诉她。
谁料话一出口,莫恩怡立刻说自己也急得很,非要与明姝一起。
纪映雪虽不放心这两个冤家凑一块,可又不能把江悯芙单独撇在这,不免有些为难。
明姝虽然无奈,可也知道有莫恩怡这个麻烦精跟着,与纪映雪说不了几句话,干脆带着莫恩怡下山找厕所。
明姝生得高挑,步子迈的一向很大,没走几步就把莫恩怡甩开几步远。
途径一处僻静地,莫恩怡突然喊住明姝:“表姐且慢!”
明姝疑惑回头,朦胧月光下,一双又黑又亮的眸子定定看着她。
莫恩怡快步走到明姝跟前,将她拉到旁边的石凳坐下,幽深的眼神有过一瞬间的挣扎,忽又变得十分坚定,语气斟酌道:“表姐,我……我以前对你多有得罪,都是妹妹年少无知,不晓得天高地厚,妹妹在此给你道歉,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妹妹?”
越往后,莫恩怡的声音越低,眼神也越来越黯淡躲闪。
明姝皱眉,将莫恩怡上下打量好几遍,足足沉默十来秒,才缓缓开口:“表妹此言差矣。咱们姐妹几个的关系向来很好,从未生过嫌隙,谈何原谅?”
虽然不晓得莫恩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说话向来滴水不漏。
”如此说来,”莫恩怡眼睛一亮,颤声道:“表姐可是愿同妹妹……”
明姝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打断她的话,一边说,一边将手抽出,“妹妹,你究竟要我说多少次?你从未得罪过我,无论你做什么,我们该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言外之意,从前我很讨厌你,以后同样讨厌,无论你做什么都没用。
莫恩怡脸一白,讷讷看向明姝。
明姝站起身,瞥了眼高悬的明月,淡淡道:“时候不早了,妹妹若实在着急,就自个去如厕,姐姐先走一步。”
言罢,兀自带人返回峰顶。
莫恩怡捏着拳头,死死盯着远去的明姝,一直到视线内再无她的身影。
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她脑中乍响:看吧,我就说没用。你们俩从小积怨,她又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怎么可能因为一两句话就与你和好。
莫恩怡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实在舍不得连城哥哥……
它冷冷一笑:舍不得?哼,忘了你死去的孩儿?他可都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你如果按照原定轨迹嫁给晏连城,无非把前世的悲剧重演一遍,想凭借先知逆天改命?做梦吧你!晏连城到死心里都只有明肃皇后一人,除了她,没人能捂热他的心。
那个孩子……
泪水一点点打湿莫恩怡的脸颊,她望向天边皎洁的明月,渐渐陷入回忆——
自去年大病初愈,她便时常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在耳中响起,诉说着她前世的悲惨,劝她与它合作,改变命运。
莫恩怡当然不信!她出生高贵,金枝玉叶,怎么可能下场悲惨。
一开始,她以为是邪魔意图扰乱她的心智,便让祖母请相国寺的高僧做法驱邪,可即便是方丈亲自出面也说她正常的很,绝非招惹上什么脏东西。
有相国寺主持这般德高望重的人出言作证,便是连一手将她养大的祖母都确信她已平安无事。
就在她快被这道来源不明的声音逼疯时,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如愿嫁给晏连城;梦里,景明姝被迫入宫,成了皇帝的宠妃,再也不能打扰她和连城哥哥相处。
她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与心心念念的连城哥哥长相厮守。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和那个神秘声音说的一点、一点吻合……甚至她刚出生的麟儿也被府中妾室买通产婆活生生掐死!
而晏连城,她的夫君,最终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对那个酷似景明姝的毒妇,没有半分追究……
梦醒后,莫恩怡始终心有余悸。
这个梦实在真的可怕,连心被活生生撕裂的感觉都那么的真实。
而神秘人为彻底促成合作,竟提前半年告知她,今年年初,江悯葇会因瑾王请旨赐婚一事,秘密出家禅露寺。
时间、地点、人物,分毫不差。
唉——莫恩怡长长一声叹息,接过枫丹递过来的手绢,将脸上的泪水拭去。
莫恩怡:若果真如你所言,明姝有大气运加身,我便是入宫也赢不了她,何必……
它:这不是你该考虑的。
神秘声音冷冷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它:你只需记住一点,你们这一批的王侯小姐,个人命运与景明姝的命运深度捆绑。与她交好,获得她的真心相待,才有可能一生顺遂;否则,要么凄苦一生,要么……哼,斗赢她!把她身上的气运夺来自己用,同样能逆天改命。明白吗?
森冷的语气听得莫恩怡心肝儿直颤,忙不迭在脑中应了声是。
她虽接受了这个神秘声音的存在,可每每那道不男不女、没有丝毫人情味的声音在脑中乍响,都会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
枫丹见莫恩怡抖个不停,怕她又着凉,忙让丫鬟婆子送她先回禅房,她则去峰顶向纪映雪等人回话。
明姝几人聊也聊得差不多了,因着迟迟未见莫恩怡上来,纪映雪怕出意外,特地派人下来寻找。
来寻的人正巧在途中与枫丹碰面,枫丹便随她回到峰顶,跟纪映雪交代清楚,几人便一同结伴下山。
夜晚,明姝与纪映雪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让明姝意外的是,纪映雪竟然也知道容德郡主在禅露寺,明姝问她这种堪称皇室秘辛的秘闻,她是从何得知。
谁知纪映雪白了她一眼,“也就对你这种整日被拘在家中读书的人来讲是什么了不得的秘闻。实际在容德郡主入寺没多久,就传的沸沸扬扬。当然了,不敢在明面上议论,不过私底下的议论是少不了的。”
明姝稍作沉吟,忽而问道:“那……瑾王是何反应?”
“能有什么反应?敢有什么反应?”纪映雪冷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龙椅早换了主人,长乐宫那位正愁找不着他的错处,他若敢轻举妄动,莫说婚事,项上人头都摘去!”
明姝沉默不语。
她的政治敏锐度一向很高,倒是从中听出些更深层次的意味来。
这事看似是皇帝吃醋,夺人所爱,实则是在借容德郡主逼反瑾王!
做弟弟的强取豪夺亲哥哥的女人,放在寻常百姓家都是个不大不小的丑闻,遑论作为万民表率的皇室。
就算为护住皇室颜面也会瞒得水泄不通,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闹得满城风雨。
所以说啊,定是皇室默许才将风声透露出来,甚至推波助澜也说不定。
就是不知出自谁的手笔。
江悯芙此前虽说过,是陛下召见的江丞相,可焉知不是太后授意?
纵然这对母子不如亲生母子亲密无间,可在瑾王一事上向来一致对外。
梁太后人老成精,有此心思不足为奇,可圣上才堪堪二十,若真是他授意……她就要重新审视这个傀儡天子了。
连心爱之人都能当做权力博弈的筹码,这样的人,心足够狠,脑袋足够清醒,绝无可能长久屈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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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夫人一共在清凌峰住了五日,第五天一早,就收拾东西准备下山回家,临行前,照例去福成大长公主处道别。
这回福成公主倒是没有闭门不见,反而十分热情地招待了她们。
事情缘由,大概是绝尘大师偶然到此做客,最后给莫恩怡请了次脉,脉象自然是平稳健康,福成公主大喜,这才转变态度。
莫夫人与纪太太在跟福成公主寒暄,纪映雪则与莫恩怡腻在一起煮茶。
明姝对煮茶很感兴趣,可偏偏莫恩怡在其中,这就很扫兴了。
那晚过后,莫恩怡绝口不提求和一事,也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十分温婉贤淑,引得许久不见的莫夫人与纪太太连连称赞。
可明姝却觉得,她贤淑过了头。
不像豆蔻年华的少女,倒与她母亲莫夫人的气质十分接近。
脸虽然稚嫩,眼神却无比沧桑,真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看这阵势没一两个钟头说不完话,明姝实在不耐烦听她们虚情假意的寒暄,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出来透透气。
这清凌峰的风景倒甚是秀美,空气也很清新,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难怪达官贵人爱来这小住。
以防人多口杂,打扰她静赏美景的雅兴,明姝身边只带了鹊枝一个丫鬟,其余人都被她使计甩掉。
鹊枝年长明姝两岁,是府中的家生子,从小就被派到明姝身边服侍。
两人虽地位悬殊,尊卑有别,但此间撇开小姐丫鬟的身份不提,还是很有共同语言,很能玩到一起的。
就这样,两人一路打打闹闹,不晓得走了有多远,竟无意闯进清凌峰后山的悬崖瀑布。
鹊枝十分紧张,拉着明姝就要走:“小姐,咱们不要在这逗留,万一弄湿衣服耽误动身又要被夫人责罚……”
“嘘!不要吵。”
突如其来的一喝,唬地鹊枝立马闭嘴,悄悄觑了眼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微阖双目,神色恬静的明姝,眼神十分茫然,显然不明白她又在搞什么名堂。
随着絮叨声停止,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安静,除了川流不息的水声,还有——
安静了半盏茶的功夫,明姝才缓缓打开眼帘,冲鹊枝嫣然一笑,道:“鹊枝,你可听见一阵琴音?”
鹊枝呆呆望着金色阳光下,那张比百花还灿然娇艳的脸,足足愣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回道:“啊?什么琴音,除了水声,奴婢再没听见别的声响。”
“不,”明姝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说得斩钉截铁,“一定有,我的耳朵不会出错。”
该说不说,公孙先生教授的琴技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这一次,她很敏锐地感知到了音符的吸引。
不顾鹊枝的劝阻,明姝凭借长期练琴锻炼出的乐感,寻声而去。
随着她走近,琴声越来越响,正当明姝满怀期待时,一小片枝叶繁翠的竹林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
不过这丝毫难不倒明姝,她相当胆大地拉着鹊枝一起穿过竹林。
抵达竹林背面后,明姝眼睛一亮——她终于见到了抚琴者的庐山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