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禅露寺安顿好后,莫夫人几人便第一时间去拜访了福成大长公主。
福成大长公主何许人也?
孝建皇帝元后之女,孝建朝唯一的嫡公主,身份不可谓不尊贵。
想当年,老镇国公莫翟也是京都少有的青年才俊,端得是一派俊逸风流。
只可惜年纪轻轻丧妻便做了鳏夫,守着亡妻留下的一儿两女过活。
这一儿,便是如今的镇国公莫文忠,两女,便是莫夫人与纪太太。
本来与金枝玉叶的福成公主八竿子打不着,可缘分就是这般奇妙。
一次宫廷宴席,酒到酣处,孝建皇帝命莫翟上去舞剑,刹那间,二八年华的福成公主一眼相中这位年近三旬的鳏夫,宴会结束后,哭着闹着要孝建皇帝赐婚。
孝建皇帝本不欲答应,怎料福成心意已决,以绝食威逼,无奈之下,只好捏着鼻子同意了这门婚事。
就这样,福成公主以千金之躯下嫁当时的镇国公莫翟,成了莫翟的继室,莫文忠兄妹三人的继母。
婚后两人倒也琴瑟和鸣,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福成生下一子后便落下病根,再不能生育,就连拼死生下的儿子也是个病秧子。
好不容易等到独子娶妻,谁知这孩子福薄,新婚半年就因病去世,幸而妻子当时被诊出三个月的身孕,堪堪给先夫留下点骨血。
等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却不幸难产,虽挣扎着诞下个瘦弱的女婴,可还是逃不过血崩而亡的命运。
是以,这女婴一生下来,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当时坊间流言四起,传闻此女克夫克母,乃是不祥之人。
本来还没多少人信,孰料这女婴堪堪满百日,老镇国公便突发恶疾去世,这下子更加坐实了这女婴先天命硬的言论。
福成大长公主为了打击这种谣言,同时丈夫、儿子接连丧命,心如死灰,干脆以祈福为名,带着孙女长住相国寺。
这一住就是十四年,那女婴长到如今也有一十四岁,乳名唤作“恩怡”。
只是,这禅露寺设施布置全然比不了相国寺,且位置偏僻,也不知福成大长公主因何舍弃相国寺到这禅露寺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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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夫人等人恭恭敬敬去拜访福成公主,谁知连面都未曾见到就被打发出来。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莫夫人和纪太太,包括明姝与纪映雪都已经习惯。
当然了,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福成公主态度如此冷淡,也并非全无根由。
须知福成公主身份尊贵,是个十足心高气傲的人,虽说她当初一心下嫁莫翟,但并不意味着愿意把镇国公的爵位拱手相让。
随着自己的独子日渐成人,她便一心谋划让自己的儿子袭爵。
好在老国公不忘结发情,咬着牙硬是没同意,但这也使得福成公主暗暗恨上了莫文忠,连带着两位继女也讨厌不尽。
老国公在世时,几人面上倒还过得去,老国公一走,镇国公府由莫文忠当了家,福成便彻底与继子撕破脸,再不与镇国公府来往。
然则,福成公主虽主动与镇国公府断绝来往,可毕竟没与老国公和离,法理上仍是莫夫人兄妹仨的母亲。
所以,尽管知道有很大概率会吃闭门羹,可身为晚辈,若不想落个不孝的名声,还是要去主动拜访的。
至于福成公主本人高兴与否,就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了,总归她们该做的都已经做到,便是说与旁人听,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映雪,长公主好端端为何要离开相国寺,到这偏僻陌生的寺院来?”
拜访完福成公主,莫夫人便与纪太太去了大殿听禅露寺主持谈经论道。
临走前特地嘱咐姐妹俩,在她们回来前哪也不准去,只准待在居住的小院。
纪映雪百无聊赖用两个食指搅着手绢玩,懒声道:“我哪知道,她向来不待见咱们,我哪里知道她的事。”
似是想起什么,接着道:“倒是听我母亲提过几嘴,说是恩怡去年年中生了场大病,太医院的名医尽数出动都束手无策,还是经人指点,请玉京山的绝尘大师出山,才堪堪捡回条命,或许……与此事有关。”
“绝尘大师?”明姝纳罕道:“这可是位来无影、去无踪的高人,素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普天之下,能得见他真颜的不过寥寥几人,长公主竟能请得动他?”
纪映雪不以为然,悠悠道:“玉京山虽地处六国交界地带,不受任何国家管辖,但也轻易不敢拂了咱们衍国皇室的面子。况且长公主为请他出山,一路三跪九叩,不可谓不诚心。他们出家人常把慈悲为怀挂在嘴边,可不就半推半就出手医治。”
明姝听罢,真真百感交集。
莫夫人的控制欲实在可怕,几乎将她圈养,平日与好友出门相会处处受限制也就罢了,偏连这般重大的事都未曾讲给她听。
仔细算算,距离上次出门与纪映雪等人见面,已有大半年的时间,那回正好与莫恩怡起了些争执,希望不是因为此事才叫她生病。
唉,明姝浅浅叹息。
若果真嫁到晏家才好呢,连城哥哥向来宠她,信阳长公主又是个爽利性子,肯定会比在家中更自由,到那时,她就苦尽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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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天空晴朗。
皎洁的圆月缓缓升入天际,最终镶嵌在最高处,将清冷月光撒向神州大地,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所谓站得高,看得远,清凌峰耸入云端,在这个位置向上观察,自然看到的月较之山脚下的人更圆、更亮。
今晚月色朦胧,风朗气清,若不做点什么实在辜负了这良辰美景。
恰巧禅露寺每逢月圆时节便要点孔明灯祈福,明姝也想去放。
可莫夫人铁定不会同意,想了想,明姝决定不与莫夫人直接打交道,先去撺掇纪映雪。以她对纪太太的了解,纪映雪若是去了,她必定会以作伴为由让她也跟着去。
莫夫人最是重视姐妹情谊,碍于情面,纵使在不愿意,也会答应。
纪映雪与明姝从小玩到,哪能不了解她的心思?实在是可怜她,有莫夫人那样的严母,堂堂王侯小姐过得还不如她随心所欲,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愿意被她当枪使。
明姝当然也知道纪映雪看出了她的小花招,但也乐得她不揭穿。
人情债这种东西,自是能少则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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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孔明灯的场地在清凌峰峰顶,明姝与纪映雪到时,峰顶已聚集不少人。
来者大都是与明姝一样的大家小姐,且每位小姐身旁,除贴身丫鬟外,都跟着一个或几个墩实粗壮的婆子。
少女们三五成群结伴聊天,婆子们则绷着满脸横肉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不远处正为放灯做准备工作的僧人,生怕他们一个不小心冒犯到自家娇小姐。
明姝见怪不怪,毕竟她与纪映雪身边也各自跟着两个粗使婆子。
但其实远不必如此紧张。
须知衍国风气开放,从不限制未婚或已婚男女在公开场合见面交流。
这禅露寺选址更是偏僻,一大半的香火是由京都王公贵族们贡献,且能到这峰顶都非富即贵,又不是嫌命长,怎么可能会冒犯?
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孔明灯谁没见识过?无外乎终日在家憋闷,趁此机会出来透透气罢了,观灯是顺带,放风才是目的。
明姝与纪映雪在四个婆子的护送下走向那群少女,老远便见到两张熟悉面孔。
“悯芙,恩怡。”纪映雪向人群另一边的两位靓丽少女挥了挥手。
人多嘈杂,还是在丫鬟的提醒下,两人才知道是纪映雪与明姝在喊她们。
“巧得很,碰一块了。”江悯芙与莫恩怡手挽手走过来,如是笑道。
“是啊,巧呢。”纪映雪笑吟吟回道,上下打量了一番莫恩怡,光线昏暗瞧不清脸色,便关切道:“恩怡,听闻你去年大病了一场,现在身体如何?可已完全恢复?”
莫恩怡动也未动,只温声道:“多谢表姐关心,我已好得差不多。”
“这便好。”言罢,指着明姝略带戏谑说道:“不只是我,你明表姐也很关心你呢,今儿来的路上还一个劲儿问我你的情况,可见从小到大的情分不是假的。”
被点名的某人不好继续置身事外,正要假惺惺寒暄回去,甚至已经做好斗嘴的准备,哪知莫恩怡转了性,不仅没阴阳怪气挖苦她,态度竟是十分的客气有礼。
“感谢明表姐牵挂,恩怡已经痊愈,无需再为恩怡担心。”
明姝微微一愣,若非声音确是莫恩怡无疑,她几乎要怀疑换了个人。
但只是一瞬间的怔愣,旋即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爱答不理的态度。
她心眼小的很,多年被针对的委屈绝非一两句软和话就能化解。
莫恩怡态度好坏她才不在乎,反正无论她做什么,她都不会轻易原谅,莫恩怡永远是她最最讨厌的人!
好在纪映雪是个体面人,眼见明姝把人晾在一边,忙过去拉着莫恩怡寒暄。
江悯芙则走到明姝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揶揄道:“怎么,死对头向你示好还不满意?”
明姝冷哼一声,道:“她示不示好是她的事,凭什么她示好我便要接受。”
“这才是我认识的景三小姐。”江悯芙揽着明姝的肩,笑嘻嘻说道:“方才看你置身事外,还以为你已然学会谦逊,不曾想仍旧不改心高气傲的本色。”
明姝笑了笑,见她身边除了丫鬟婆子外再无旁人,便道:“容德郡主怎么没与你一起?你们可一向形影不离。”
江悯芙幽幽一叹,语气说不出的苦涩,“我姐姐她……唉她如今被家里安置在禅露寺,已经住了大半年,瞧如今这光景,没个几年怕是回不了家。”
“有这事?”明姝惊呼出声,“容德郡主比我还大两岁,若是再拖几年,岂非要耽误出嫁?”
江悯芙又是一叹,“年初,瑾王向陛下请旨,请求纳我姐姐为正妃。陛下当时虽未表态,但隔日就单独召见了我祖父。回家后,祖父与姐姐说了一整晚的话,天一亮就把她送到禅露寺,说是为她死去的母亲祈福。”
顿了顿,方接着道:”如此一来,婚事自然不了了之。”
江悯芙虽与江悯葇是亲姊妹,但前者是妾室扶正后所生,后者则是嫡妻所出,且这位嫡妻的身份异常尊贵。
乾德帝有过两任皇后,当今太后是继后,发妻原配乃是端孝皇后。
江悯葇的母亲,便是端孝皇后的嫡亲妹子江温氏。
江温氏在江悯葇两岁时便因病去世,端孝皇后心疼死去的妹子,便把江悯葇接到宫中亲自抚养,一直养到十岁才送回江家。
端孝皇后临终前,一心牵挂妹妹唯一的骨血,生怕自己不在后外甥女受欺负,还特地央着乾德帝给江悯葇封了个郡主的爵位。
而江悯葇因着从小在宫中长大,与先帝的几位皇子真叫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之间的情分,一点也不比明姝与晏连城的少。
有这么深的渊源在,也难怪陛下会如此反常,如此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