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经进了十月,花谢了,简家门口的树叶也全黄了。
几辆马车停在简家门口,下人们忙忙碌碌地正在卸货,从后面的马车下来一个偏瘦老伯,穿着讲究,头发也花白了,脸长的算是周正。
简老爷子弹弹袍子上的灰尘,又精心整理了仪表,手背在身后,迈着左脚进了门。
身后,个子同样高瘦,梳着干净辫子,一脸机灵的小女孩也跳着进来,小女孩穿的是男装,头上戴着帽子,脑门光洁。
看见她横冲直撞,简老爷子连忙拽了一把,训斥道:“好好走路,要让荷娘看见了,又要说咱们爷俩。”
简青枝敷衍应了声:“哦。”
二人来到内宅,传话的已经通知了简夫人和简白荷,她们正往外走要去迎接,刚好打了个照面。
一家人远远地见了,就十分温馨和睦,步伐都快了许多。
简青枝像个小兽一样又跑又跳,大叫:“娘,阿姐!”
简白荷牵住她,一面朝着简老爷子笑,“阿爷,你们这次回来的早,生意都办好了吗?”
简老爷子云淡风轻地掀起简青枝的帽子,抚平了上面的皱纹,才又盖回去,吹嘘道:“小事一桩,老夫一去就谈成了,留下你爹爹收尾,也好锻炼锻炼他,哼!”
简白荷拧起眉头,照她看早就应该放手让爹去做,爷爷身体虽然还硬朗,但能不奔波是最好的。也不掩饰,直接说:“阿爷早就应该这样了。”
简老爷子闻言,心里一阵舒坦,身形隐约中也高大了,一挥手带着大家往里走:“进屋再说。”
一行人陆续进屋。
后面的简夫人却完全高兴不起来,她本来应该走在前面,磨蹭一下倒是吊在最后,愤愤地瞪着公爹的后背。
女儿不明白,简夫人心里却明镜一样,公爹分明是听说了她正给女儿招婿,才忙着回来。而且怕耳朵软的丈夫帮着自己,才把丈夫留在了杭州!
简夫人对公爹的怨言可以写满三间屋子,一间是公爹打小就纵容大女儿,养成了简白荷各种怪癖。二间是公爹从小又带着小女儿,跑来跑去培养经商,弄的好好的女孩调皮的不行。
三间是公爹不愿意培养最应该培养的简元响,说简元响一定是生下来就错扔了,把尿戒子养大了。
听听,这是爷爷应该说的话吗?
又见小女儿在旁边跑来跑去,简夫人头疼的一把抓住她,居然感觉这小丫头的胳膊硬的硌手,“你斯文些。”
一入厅房,下人过来添茶,白瓷杯内升起一缕缕热气,家里猛然变得喧闹起来。
简白荷再度把偏移的茶盖合好,满意的移开目光。
气氛好像有些不太对,像是谁和谁在暗中较劲。简白荷疑惑地目光看看爷爷,他依然一脸慈祥,再看看娘,娘也若无其事的笑着。
简白荷眼帘一垂,正要交代外面沸沸扬扬的谣言始末,便听见爷爷道:“听说元响这小子回苏县修祖宅去了?倒也是长大了,开始办正经事了。”
简夫人在心里转了一转,打定主意要把话说开,免得女儿再被公爹耽误,“爹,你回来的正好,给荷娘招婿这件事,还得你主持大局。”
“今年一过,荷娘都虚十九了,爹你那边若还没有眉目,无论如何,都得招个女婿进咱家了。你平日多给荷娘留意。”
简老爷子端起茶吹吹,完全不着急的样子,“有个词叫大器晚成,当人都这样,何况姻缘,别急。”
简夫人心里的急,可不是当了一辈子男人的简老爷子能理解的,她一听公爹还要拖,立刻变了脸色。
她愤怒地道:“过了这个年,爹再不给荷娘一个交代,我便带着荷娘回我老家去!让我娘家人来给荷娘一个公道。”
简老爷子不得不说:“其实湘王爷的世子,一直有意咱家荷娘,我一直犹豫才没同你说,现在又出来个孙将军,可见荷娘还是很抢手的,这个关头千万不能招婿。”
简夫人惊呼道:“湘王爷的世子?他不是已经而立之年了吗?记得也早就成家了。”
简老爷子嘴里变得不利索,“是啊,年纪确实大,娶的又是续弦,我才一直没答应下来。”
“续弦?”
“三十多了?年纪和荷娘一点也不搭!”
简夫人忍无可忍,难以想象地说道:“公爹,你给荷娘寻了那么久,就寻来这样一个货色!那么多年我和荷娘爹都听信你的话,才把荷娘拖到现在,往后我再也不会信你的鬼话了!”
简夫人直接离席,浑身怒火的样子没有人敢拦。
简老爷子脸上稍有挂不住,一扭头,见最爱的大孙女也满脸失望地看着自己,心里一突突,急忙道:“荷娘,爷爷和你讲,世子也不是全无优点。”
他举起一只苍老如树皮的手指,“第一,世子有两个儿子,乃是上一个留下的,一个三岁,一个尚且在襁褓里。谁嫁过去,无论有没有所出,或生下女儿,都没有压力。”
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指,指腹有泛黄的茧子,“世子生母已经去世,过去你就直接当家做主,没有人管着,也是好事。”
“爷爷!”
简白荷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有点伤心,像一朵颜色萎靡的花,“所以你真想过要让我去当续弦?”
简老爷子见状忙着否认,“就是想想罢了。”
简白荷也受不了了,站起来整理了裙摆,精致的眉眼一派严肃,道:“阿爷别再想了。咱们家除了钱什么也没有,有权有势的人家才不会看上我,往后我要正经议亲了。”
她也离开了,就只剩下简老爷子和一旁的简青枝。发现简老爷子黯然无神,淘气的简青枝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
……
简白荷烦闷地回到了房间里。
房间的长桌上放着她画了一半的画,枝头翠鸟栩栩如生。
古筝摆放在打通的小房间,身边的丫头站在窗口,正在细心地上油。
从小到大,认识简白荷的长辈都知道,她是个多才多艺,又大方得体的姑娘,只是到了婚配年纪后,就不断的陷入窘迫。
简白荷的婚事已经不在于她自己,她一直想尽办法的想要让爹娘,还有爷爷都满意。
在房间里呆呆地坐了片刻,丫头走进来,试图逗她玩,“大娘子,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拜拜菩萨吧。”
简白荷提不起劲,“不想去庙里,而且几年前求的都没有应验呢。”
丫头探头探脑,看样子也一点诚心都没有,“桃音有个观音像,我看她成天拜,借来拜拜得了。”
简白荷一听那么方便,立刻改口,“那就和桃音借来拜拜。”
不一会,简白荷的四个丫头都聚集到房间里,将其中一个丫头的观音像摆在正当中,像模像样的点起香来。
简白荷许愿道:“希望能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解除我们家的困境。”
香燃烧完,众人正在收拾,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谁来了。
大家都是一惊,推开门对着外面询问,“是谁来了?”
外面的人道:“周老爷来了。”
大家顿时失望极了,周老爷是简老爷子的老交好了,两人多年前就在生意上互帮互助,有家有室,是简白荷叔伯辈的人物。
“果然不灵啊。”大家说道。
这时候又听见外面说:“周老爷刚从外地回来,带了好多东西,卸下来整整一车都是给大娘子的。”
简白荷走出来,果然看见一箱箱东西正在往自己院子里送,好几箱都是上好的绸缎,另有狐狸绒、兔绒的皮子,剩余两箱装着两套首饰。
这些礼物太过贵重,但周老爷和简老爷子交好,从前常常出入简家,对简白荷也很疼爱,因此众人也只是感慨了一番,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简白荷摸着一张兔绒皮的时候,想到小妹才是最喜欢这种皮子的,况且年纪小,穿毛茸茸的东西也很合适。便问送东西的人:“青枝那边有几张兔子皮?这张也拿给她做披风吧。”
送东西的人笑着道:“您这里多,小娘子那边就送了两箱小玩意,都是搜罗来的棋子呀、风车什么的。小娘子那个岁数,周老爷说用不上那么多打扮的东西。”
简白荷觉得有些奇怪,心底好像划过一丝古怪的情绪,她没来得及抓住,就不再想了。
将一些合适简青枝用的皮子挑出来,递给丫头:“这些还是给青枝用。”
院子里,大家都在忙忙碌碌的搬运东西,丫头们则一点点清点,整理好装入小库房,简白荷看看天色,又问道:“周叔叔现在在哪里呢?”
有人告诉简白荷:“周老爷正和咱们老爷子在书房说话,大娘子要过去不?”
简白荷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有些抗拒,“还是不了,告诉周叔叔一声,他送的东西都很好,我很高兴,我就不去打搅他和阿爷说话了。”
当晚,简老爷子和朋友周老爷喝了一顿酒,直到很晚才醉着离开。
他刚走,简白荷闺中密友秦照水就派人送来书信,让简白荷三日后来参加郡主组建的赏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