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依然是简家。简家那阔气的宅子,在红霞的照耀下,显得宛如画中的建筑,硬生生把左邻右舍比的矮上一大截。

街边的树木绽开了迷人的花朵,一辆罩着红绸,绣着富贵花开,四角悬着黄色沉甸甸小球的轿子,渐渐的从东边过来。轿子旁边围着四个青春靓丽的丫头。

只听轿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咕咕,咕咕咕。”

轿子正要进入简家,只听见后面有人大叫阿姐。

简白荷撩开帘子,盈盈秋水般的眼睛往后一看,浅笑时浮现两个梨涡,看的人晕晕乎乎:“是二牛啊,你上哪去了?怎么不在家好好养病?”

简元响追上来,期期艾艾的:“就是、就是、有个大事要同阿姐和娘说。”

二牛是简元响的乳名,怕养不活他,幼时学着人家的‘狗蛋’、‘狗剩’起的,长大连爹娘也不这样叫他了,唯有简白荷还这样叫他。

简白荷也没细问,只是柔和的道:“那进去吧。”

先出来的是一只母鸡,拎在篮子里,底下垫着各色丝绸正在孵蛋,时不时:“咕咕咕。”

简元响猝不及防看见这样的尖嘴生物,险些晕厥过去,腿肚子都在打哆嗦:“天嘞,这是个什么玩意?”

简白荷的丫头之一善意的解释道:“二公子,这是杨家连下一个月双黄蛋的鸡,大娘子十分中意它,把它买来养着,到咱家下蛋。”

不等他反应过来,四个丫头在进门时统一调整为左脚进门,整整齐齐的进了简家。简白荷更是早就进去了。

简元响浑浑噩噩的跟了进去。

等他意识回笼,已经坐在了简夫人的房里。简白荷正被简夫人拉着,兴致勃勃的讨论她新打造的簪子,一共六对,娘俩好半天才试戴到第三对。

简白荷穿着一件瑞鹊衔花褙子,褙子将将及腰,下身霜色云鹤锦百花裙,袅袅亭亭,蛾眉曼睩。

她正把一只簪子往简夫人头发里插,道:“娘应当让匠人造的再亮丽些,现在看着都怪单薄的,不衬您。我还是喜欢这支用金多的,造的也匀称。”她指指旁边的一支。

简夫人心花怒放,“这对正好咱娘俩一人一支戴着。”

这娘俩分开了看还不觉得,凑一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简夫人出自江南水乡,举手投足都是一幅水墨画。简白荷继承了娘的这种美,却更明朗,不见柔弱。

简白荷体格壮啊,幼时……和野狗打过架。

简元响冷不丁的想起这件事,瑟缩的把头低垂,那时他九岁,阿姐十一岁,妹妹小三尚在娘的肚子里。

那时简家还在苏县,听闻贼寇要进城了,穷凶极恶烧杀抢掠,简家虽然有钱,但有钱人也不能多抗两刀,于是匆匆卷着一部分好带的钱逃跑。

路上又得知到处都乱了,原定的落脚地也被贼寇占掉,到处都是流民,简家人就被人流携着四处寻生路。钱先是用来打点,后来又被抢,落得和难民没两样。

他还是个小童,一路懵懵懂懂,只记得在稻草棚里一觉醒来,身边只剩下阿姐一个人。

阿姐说,娘腹痛流血,爹抱着娘去寻大夫,我们就在这里等候。

他饿,两天就只吃了两顿饭,阿姐从稻草棚里掏了几层,掏出两个压扁的馒头分食。忽然,从林子里走出来一只骨瘦嶙峋的老狗,瘸了一条腿,脖子上有条刀印。

老狗也想吃馒头,眼里冒着绿光。

简元响记不清楚后来的事了,他太害怕,只能想起那个晚上,阿姐和爹娘围坐在锅旁,而那条老狗的肉又柴又硬,半点味道也没有。

他便也打小就知道,阿姐是比他强百倍的。

……

“娘。”简元响弱弱地喊。

简夫人还沉浸在挑簪子中,担忧道:“荷娘呀,这支簪子是不是太露富了?”

简白荷不在意,“您不戴,人家也知道咱们富,该同咱们要钱的一个也不会少。”

“娘,阿姐,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简夫人又笑开了,继续在头发上比来比去,“也是,那还是戴着吧,回头让你爹穿的朴素点,也就弥补过来了。”

“娘!阿姐。”这声音显得好不合时宜。

简白荷疑惑地回头看了眼,见他摆出一副受气包的模样,不明所以:“娘,二牛叫你呢。”

简夫人这下听见了,回头,蹙眉注视简元响,“你做什么?”

简元响:“……”罢了,已经习惯了。

简元响很快调整好心情,期待的道:“今日孙将军归京,娘可知道?”

简夫人不大耐烦,“当然知道,你把娘当什么了,孙将军一进城娘就叫人施粥,晚上还发布匹呢。”

简元响支支吾吾:“孙将军是个大好人呐,听说还未娶妻呢。”说完他悄然瞥瞥简夫人与简白荷,猛然发现这俩一模一样的面孔此刻都在盯着他,压力倍增,直冒汗,倒豆子的给孙将军说好话。

“不止没娶妻,连妾也没有过的,又相貌堂堂,战功赫赫,也是王公贵族,我想……”

被简夫人无情的打断了,“你怎么知道他连妾也没有过,你和人家睡一个被窝?”

简元响呆住了。

简夫人心里既然确定了要招婿,就下十分功夫去做这件事,不会再左摇右摆的,自然也不会被儿子说的优点诱惑。儿子的小心思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说:“儿啊,你要是有这个心,就给你阿姐寻个听话的赘婿。怎么你晓得在家里待的舒服,却净把你阿姐往外推呢?这事有我和你爹操心,你该上哪玩上哪玩去,缺钱了找你爹要。”

怎么会这样,真叫人心碎。

简元响无地自容,又觉得好伤心,脸上火辣辣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简夫人见状,也便安慰了一下,“你说的这事难办,谁知道孙将军有没有这个意思,咱们也没人牵线搭桥,不过我和你爹会考虑一下的。”

……

但凡简元响更加聪明一点,就会知道会考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已经有别的主意了。

因为他不够聪明,所以他依然在期待着简夫人回心转意。

深夜,简元响孤零零靠坐在床上,他体弱,风寒了十多天还没好透,正准备早早的睡觉。

门外有个窈窕的影子,敲了敲门,接着端着一碗参汤进来了。

简元响尴尬的想起来:“阿姐。”

简白荷坐着他床边的凳子上,将刚好入口的参汤递给他,笑盈盈的,在灯下脸洁白无瑕,眉眼如画。“爹又找来的参,和我那支一般无二,这回喝了病该好了吧?”

简元响热泪盈眶,这回才是打心底的羞愧,诺诺道:“阿姐,我对不起你。”

简白荷无声笑了笑,那笑他熟悉,就是那种知道一切,但没放在眼里的笑。

天呐,这到底是为什么?

简元响心底情绪翻涌,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简白荷先说话了,她说:“我来前仔细想过,多看几个人也无妨,反正三四年都等了。再是我也的确想看看孙将军,看看平了叛乱的究竟是个什么人。”

简白荷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也是有些向往的,但很快又回归正常,“虽这样说,但咱们毕竟是商贾,他大抵看不上咱们家。我准备找找,有没有人能和他搭上话,若没有就算了,说明没缘分。”

简元响崇拜的五体投地,阿姐竟然自己打算寻孙将军,即使是这脸皮撕下来,也能贴五个他简元响了。

他好几次话都到嘴边了,还是没有说出那句挽留和解的话,最后只是满含热泪的道:“到时阿姐仔细看,要是看不上就再找,男人多的是呢。”

此时,简白荷忽然眼神一利,把参汤夺走了细细观看,道:“奇怪,我明明选了几次,怎么参片上还有坑?”

她无法容忍,站起来往外走,要再挑一次。

简元响看着她的背影,哽咽的脱口而出,“阿姐,我不是为了家产才想让你走的。”

简白荷宽容地看着他,“我知道。去年爷爷将家产一分为二,你一份我一份,三妹的则从爹手中的生意中分,安排的妥妥当当,还有什么能争的呢?我知晓你不过是生我和娘的气。”

“……什么一半?”简元响的泪止住了。

简白荷也疑惑:“咦,你不知道?”

……

这件事要说回简家老爷子,也就是简白荷的爷爷。

简老爷子一辈子精明,从他爹那个败家二世祖手里接过败的只剩下五个赔钱铺子的家产后,暗道一定要简家再次辉煌,凭借过人的智慧,十几年后果然再度成为大财主。

好日子没过几年,贼寇一来,带着全家老小逃难,一路的磨难都没折腾死他这把老骨头。但从不断被抢的逃难生活中,他领悟到一个道理。

光有钱不行,就如‘稚子怀金过市’,得有地位,有权势,才能使简家真正辉煌。

于是简老爷子把目光望向了自己儿子简存孝身上,深入了解后发现其就是耙耳朵一个,没有培养价值。

又把目光投向唯一的孙子简元响,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个更是个废物。

又落到大孙女简白荷身上,这回满意了,一定要把自家孙女高嫁了。简家往后的出路就在曾外孙身上。

一晃三四年过去,简老爷子无法接受自己精明一世,却在孙女身上做了光吆喝,不见捧场的生意。

去年年末,简老爷子死不回头,在商行的酒会上借着醉酒说出,谁娶了自家孙女,就能带走简家一半家产的话。

此事已经在上层传开了,甚至简家资历深的丫头婆子也听闻过一二,也就简元响这个整日没事做干吃饭的底层小辈不知道而已。

不过当晚,简家所有丫头婆子都听说,大娘子送去的参汤不仅没让二公子好起来,反而一病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