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过去好生瞧了瞧,发现自己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厂督脸上丝毫没有方才烦闷与痛苦的神色,反而唇角微微勾了勾,双眼闭上,像是做了一个香甜的梦。
……居然睡着了。
徐音心里偷着乐,想这么快便睡着了呀?她缩进被子里,盖好被褥,似乎意识到自己应该会抢被子,还是大方地给厂督让出来一些,闭上了眼。
却怎么也睡不着。
来到提督府的这几天,跟在厂督身边,果真过得惊心动魄。
自己其实不喜欢厂督,她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但不知为何看到他这副模样居然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原来厂督也会生病。
自己也喜欢生病,每次奶娘都给她讨药吃,自己体质虚,受不得凉,每次生病,可难受了。
唉!什么时候痛痛都能飞走啊!
徐音这样想着,不禁又打了个哈欠,顿觉困了,阖上了眼。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她和厂督一起放风筝,但厂督不像往常要杀了她的凶巴巴模样,反而对她可好啦,风筝掉了还帮她去捡,和她一起吃荷叶鸡、酱板鸭……
太幸福了!
徐音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阳光透过窗牖照射在帷幔上,她浑身都暖洋洋的。起身看了看西洋表,还早着呢,魏玉还靠在自己身边睡觉。金光在他浓密的鸦睫上翩跹,睫毛微颤,薄唇也红润了些。原来他平素不凶人的样子,还挺好看的嘛,居然比女子还漂亮上三分,叫他一声观音也不错。
哼,还说她起得晚不看时辰,自己不也睡得死死的?
她又转念一想,也是,他昨夜没睡好,今天起晚一些也是应该的。
徐音蹑手蹑脚地起床,回头看并未惊动到魏玉,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她穿上鞋袜出去,又到自己的房间里穿好衣裳。方才受了凉,她打了个喷嚏,准备出去晒晒太阳。
“夫人?”
她听见有人在身后叫自己的名字,忙回过头,正瞧见厂督身边的太监福安跑来,笑吟吟地夸赞她:“奴才就说您真是有本事,居然能安抚厂督,要知道啊,厂督向来发起脾气来,软硬不吃,谁也哄不好。”
徐音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喜道:“真的吗?”
她居然本事这么大?被福安这么一夸,她像是踩着云飘上天,居然有了飘飘然的感觉,笑眯眯地回应:“那自然,我本事可大了。”
福安瞧小姑娘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想必她也没什么心机,便叹口气道:“厂督平日里有旧疾,到时候还需要夫人好好照顾。”
徐音皱了皱眉。她一向听到的都是厂督威名在外,生杀予夺、心狠手辣,还从未听过有什么旧疾。好奇心驱使她继续问下去:“厂督有什么旧疾?”
“是这样的,”福安压低了声音,脸色也沉下去,“夫人可明白,顺昌二十二年冬,魏家灭门一案?”
灭门,魏家……难不成是魏玉家里?她骤然间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颤了颤,轻声:“我、我不知道。”
福安环顾四周见浣雪院里并无他人,便沉声说:“厂督所在的魏家,出身官宦之家,书香门第。顺昌二十年从京城举家搬迁到江南,而二十二年冬那一夜,江湖中人闯入魏家,满门上下,一个活口都没留。最后厂督死里逃生,被卖到京城做了太监。”
听到“满门上下,一个活口都没留”的时候,徐音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厂督居然……”
福安顿了顿,又说了下去:“后来陛下彻查此事,却怎么也查不出来,此案便成了悬案,也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后来宫中的小太监居然是魏家遗后的事情被偶然发现,此时厂督已经是十五岁,早已当了那么多年的太监,陛下便一路提携他,最后做了厂督,成了陛下的左膀右臂。”
“后来这件事情在厂督心里挥之不去,听厂督说,他反复做灭门那个噩梦已经许久,没当做噩梦,就会痛苦难忍,大发脾气,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
她总觉得听漏了什么,有什么不对劲,但又想不起来。自己脑袋愚钝,还是作罢。
徐音的声音低了下去,轻声哀叹说:“原来是这样。”
真惨啊!
虽然自己爹不疼娘不爱,生来脑袋就愚钝,在徐家日日被欺负,都是奶娘和庶姐将自己一手拉扯长大,但至少人是齐全的,也没有受过那么苦。
这么一想,她居然觉得自己和厂督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虽然厂督是个讨厌鬼,天天说要杀了她,自己也只能好好讨好他保命,但这么一想,好像有点心疼他。
福安激动地握住徐音的手,眼眸里泛着亮光:“夫人,多亏有了您,厂督的旧疾要被治好了,真是天大的喜事啊!您真是咱们厂督的救星!”
徐音莫名其妙被赋予“救星”的身份,总感觉自己有些心虚。她不自在地碰了碰鼻尖,还是说:“我就是尽了本分。福安公公,你放心,今后的日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厂督的!”
她想,若是好好照顾厂督,一来是能完成福安的嘱托,二来又能让厂督对自己印象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不奢求什么,只要能在这提督府吃好的穿好的睡好的,没有性命之虞就很好了!三来,或许厂督高兴,会让她进厂狱,她便能查清徐家一案。
福安松开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夫人,奴才先告退。”
徐音抿抿嘴,照顾好厂督……要从哪里照顾起呢?对了,照顾他去用早饭!
她笨手笨脚地提起裙子就往魏玉院子里跑。小姑娘跑在阳光下,风过长廊,自己的发丝也随着飞舞,眸光泛亮,神采奕奕。
她打开房门。屋内燃着熏香,很是好闻。床榻上帷幔半落,床上却空无一人。
厂督不在房里吗?他方才还在的……
徐音微蹙黛眉,瞧见桌上放着一张纸。徐音忙凑去看那纸,发现他的字龙飞凤舞,自己又没读过什么书,只依稀辨认出几个字——想、杀、烦。
她脑子里倏然间蹦出一个可怕至极的想法——厂督昨夜这样难过,不会今日想不开,要自尽吧!?
徐音的瞳仁缩了缩,惊愕地捂住了嘴,脑内开始飞快地转动。
不行,若自己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厂督死了管她什么事?但如今自己是提督夫人,是厂督的妻,若是厂督死了,没有吃的穿的,就是一罪臣之女,该怎么活下去?
不行,为了自己的生存,她要去救厂督!
“厂督?厂督?”她试图在厂督偌大的房间内搜寻,一边搜一边说,“厂督你别想不开,烦了就吃东西,累了就睡觉,活着最重要啊厂督,你不要丢下夫人不管啊!”
说到伤心处,她唉声叹气,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你在瞎说什么?”
徐音听见冷若寒冰的声音,陡然转过头来,看见一张怒意尽显的脸。魏玉正抱臂冷笑着瞧她,天色霎时间阴沉下来,恰似他骇人的表情。
徐音干咳一声,将手背在身后,干笑说:“厂督……厂督早。”
魏玉觉得自己忍耐力真是奇强,居然忍了这傻子这么久。还未等他发火,徐音忙走上前一步,一双杏眼圆溜溜地盯着他,担忧地说:“厂督你没事吧?你没事就好,我可担心了呢。”
她当然担心,她担心厂督若是死了,自己就会没饭吃。
魏玉原本怒火上头,听了这句话,那一腔怒意似乎莫名其妙地被一盆冷水浇灭。他按了按眉心,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咱家好好的,瞎操什么心。”
活了二十年,自从灭门之后,从来没有什么人关心自己、在意自己。皇帝对自己虽好,但疑虑多,难免会有不信任。福安对自己的关心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今后侍奉久了,也容易有反心。这个丫头的关心,自己还是第一次尝到——这便是被关心的滋味。
他心情莫名其妙舒畅许多。
小丫头还识趣,今日里看她,似乎顺眼了些,也没那样烦躁了。
魏玉看了她一眼,示意让她随自己跟去前厅:“用完早膳,咱家带你去一趟厂狱,见见徐家那些人。三日后他们便要午门抄斩,有什么话想对他们说么?”
徐音听了这句话喉头发紧,霎时间往后退了一步,低低地说:“午门抄斩……”
魏玉蹙眉问:“什么?”
徐家人都在厂狱呢,马上就要午门抄斩了!先前那人对她说,徐家灭门一案都是魏玉一手策划,是到底真的吗?
虽然她比起相信那人更相信厂督,但若真是他一手策划,那徐家许多人,岂不是冤枉?
她定下心神来,疑惑地问:“你不是,不要我去吗?”
魏玉摩挲着指节上的玉戒,抬眸冷嗤一声:“怎么,不想去?”
徐音忙急着说:“去去去!我要去!”
魏玉笑了,黑漆的眸光中暗流涌动。他倒想知道,徐音到底要搞什么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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