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音没想到水里居然会这样冷。冰冷刺骨的湖水包裹着她的身体,寒意一点一点渗入肌肤,像是有刀子刮着她的皮肉。求生的本能让她扑腾着,试图浮出水面。太难受了,冷水灌入她的口鼻,她干呛着,感受着铺天盖地的黑暗。
好难受,是不是死了就能看见奶娘她们了?奶娘和阿姐虽然都打趣说她愚钝,但是她们总归是对自己好的呀……
奶娘死前对她说,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不行,她不能死!
意识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模糊,挣扎反而让她越来越下沉。耳边的声音,也渐渐听不明晰。她依稀听见岸边传来惊呼:
“厂督!厂督下水了!”
“厂督不可啊!”
“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厂督?就是刚刚那个“小观音”吗?他来救自己?徐音在意识彻底模糊前,感受到一双劲瘦有力的手揽住了自己的腰,温度很快席裹住自己的身体,她被他紧紧揽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下意识地去抓男人身上的衣料。魏玉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向岸上游去,很快那水中的一抹红色出了水。
魏玉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姑娘,衣衫散乱,被水湿得不成样子,什么也遮不住。在水光下,少女洗去了脸上灰扑扑的尘泥,显露出一张干净好看的脸来,鬓发散乱,无力的瘫软在他怀里,似乎是没了意识。脖颈处有一个桃形胎记,果然是徐家嫡女没错。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没有理会惊叫的众人,将身上的玄色披风紧紧裹住她,抱着徐音就上了岸。
他的披风裹得紧,才没让徐音的身子被人所看到。
魏玉低头去看怀中的小姑娘,扯了扯唇角,也没什么好看的。怀中的女孩儿似乎在不安地挣扎,五指紧紧地攥住他的衣料。魏玉不耐地掐了掐她细软的腰,她方才消停下来,喃喃道:“菩萨,你是来救我的吗?”
菩萨?魏玉冷嗤一声,倒是有趣。
福安见自家厂督一身湿淋淋地出水,忙给他披上干燥的外衣,担忧地问:“厂督、厂督您没事吧?”
“无事,”他语气狠厉,一双眼通红爬上血丝,“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医治,若是死了咱家要你们偿命!”
·
徐音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夕光洒在床幔上,在跳跃。不像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温暖的夕光包裹着她,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身子也无甚不适,反而浑身都包裹着淡淡的药味儿和松木香。
自己,没有死吗?
黑暗,红衣,披风……冰冷的湖水,和触手可及的温暖。她记起来了,是厂督魏玉救了她!
他紧紧揽着她的腰,还给她披上披风,带她上了岸。后面的事情,她记不清楚。原来他是想带她走,而不是想杀了她,她误会了。
既然如此,那药味儿和松木香又是哪儿来的?她明明身上没有这种味道……徐音起了身,打量着房间中的一切。这不是自己的简陋小屋,而是一间——极为华丽的房间!
她睡的是大雕花木床,屋子里摆放着一些珍奇的小玩意儿。香炉里熏香袅袅,房间布置精致。床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鸟笼,一只呆头呆脑的鹦鹉在笼子里,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叫了一声:“夫人,夫人!”
徐音只穿着一件单衣,觉得身上冷,穿上床边的红衣缓缓下床。正想看看这只鹦鹉,门却被人陡然打开,她倏然回头。
小姑娘一头墨发尽数披散,夕光洒在鸦发上,白皙的小脸上,一双清澈的杏眼中充满着疑惑,干净而纯粹。
魏玉打开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她这副模样。小姑娘不似那夜晚上看到的狼狈不堪,先前在榻边给她喂药的时候,看见的也只是她的睡颜。而如今醒来的徐音,桃腮带粉,玉面含春,白皙干净的脸上,一双杏眼水灵灵的,正怔怔地看着他。
他冷着一张脸,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她看得痴,喃喃地唤了一句:“观音?”
眼前的“观音”亦是身着一身红衣,红色喜袍上的云纹在风中翻滚,他负手一步一步走来,那朝靴一步步碾过地板,眼底泛出乌青。秋风吹过,落叶在门后簌簌落下,旋转飞跃。饶是徐音是个不怕的,但也被他的气场所压住,心上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下意识往后瑟缩,只听魏玉嗤笑了一句:“夫人倒是个大胆的,咱家可不是什么菩萨。”
徐音像是没听懂他的阴阳怪气,丝毫没有怕的意思。
小姑娘托着腮,细细思忖。既然厂督叫她“夫人”,那她是不是……就是他的妻子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成为他的妻子,但一句“夫君”不能少。
她抬起一双清棱的眸,郑重地唤了一声:“夫君。”
她看见魏玉怔了怔,眸中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神色又恢复冷然。
徐音声音软糯好听,细细软软的腔调,魏玉甚至怀疑她打江南来的。
魏玉压下心里的波动,一掀长袍坐在桌边,抿了一口桌上的茶。这小姑娘倒是反应得快,有点意思。
他压了戾气,看向她,语气不容置喙:“今后,你便是咱家的夫人。咱家从湖中将你救出,向圣上赐婚。喝了这盏交杯酒,你便是咱家的人,住在提督府。”
他说得干巴巴毫无诚意,但徐音却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莫名其妙就嫁给一个太监,这蠢丫头居然没什么反应?
魏玉蹙眉,真是奇怪,且试探一二。
还未等徐音反应过来,福安便端着一个红色的托盘,上置两樽酒盏。她好奇地看了两眼,魏玉示意她拿一樽。
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与他照做。她笨手笨脚,酒差点洒出来,碰到他唇的时候,她的手在不经意间有些颤抖。魏玉抬头看了她一眼,正巧遇上她那双纯粹清澈的眸。
似乎有些紧张。
这丫头怎么这么笨,酒还能洒出来。
他心上烦躁,照顾她一般放缓了动作,才没让她呛着。
真想把她丢了。
喝完,徐音发现窗牖外漏过最后一缕残阳,已经是晚间。魏玉抬了抬手,淡声道:“退下罢。”
福安恭恭敬敬地退下,关上门,房中只有徐音与魏玉二人。
太阳落山,取而代之的是织上天空的夜幕。昏黄的灯在四处亮起,魏玉深邃的面容一半沉溺在灯下,显得轮廓柔和。徐音喝了交杯酒,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他缓缓起身来,站在徐音的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形遮住她的,从墙上看,二人的身影纠缠,帷幔随风飘荡,平添旖旎的味道。
魏玉拧眉。居然连交杯酒都乖乖喝了,也不担心自己下毒。她莫不是个蠢物?方才饮交杯酒的时候有些紧张,却也奇怪。真是摸不清这徐家嫡女,到底是个什么人。若是藏得深……
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戾,若是她不简单,杀了便是,她只不过是谋反计划中不重要的一环,一个防止陛下赐婚的幌子罢了,棋子还能再找。
随即,魏玉挑起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道:“知道本督要接下来做什么吗?”
徐音开始回想。听府里的姐姐说过,新人成婚,不仅仅是要喝交杯酒,还得洞房。
“洞房”是何物呢?每当她们提起的时候,都会羞得面色通红,不敢再说下去,自然而然,徐音也不了解。她思忖片刻,脆生生地回答:“洞房。”
魏玉嗤笑一声,这小东西倒是有点意思。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她脸上游移,动作却越来越肆意,也越来越重。小姑娘紧紧抿着嘴,半晌道:“厂督,你捏疼我了。”
“还有更疼的。”他敛眸,浓密的鸦睫微微蜷起,在她耳边开口。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脖颈处,她不禁一缩,瓮声瓮气地说:“不会疼的,我不怕。”
魏玉嗤笑着收手,却反手把她按在桌案上。桌案冰冷的温度传来,徐音蹙了蹙眉,开始挣扎,双手却被他所捉住。他在她身后,寒凉的声音传来,藏不住的冷意:“方才你喝交杯酒的时候,就不怕本督下毒么?”
她伏在冰冷的桌案上,眼圈泛红:“不怕。”
这就是洞房么?好像……如他们所说,有点不舒服。不行,她得忍着!她才不怕!
他冷笑一声,修长的指尖划过她单薄的脊背。他的脸白得病态,鸦睫下的眸中杀意尽显,一字一句咬牙道:“那你为何颤抖?是因为紧张?”
她懵懂地应了一句:“嗯。”
魏玉的手指陡然停在她的脊背上,不紧不慢地抬眼。他倒是想知道,这小丫头会怎么说。
她怯怯地解释道:“因为厂督救了我,还与我成亲了,我这是第一次成亲,有点紧张。而且既然厂督救了我,就定不会给我下毒,不然厂督费尽心思救我作甚么呀?”
魏玉在那一瞬间,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只是皱了下眉,稍稍松了手,冷嗤一声问:“莫名其妙地嫁与一个没根的太监,你甘心?”
“在这里有大床睡,”她回头看他,一双杏眼微敛,垂下浓密的睫毛,“先前在徐府的时候,他们对我可差了,一点也不好,连睡觉都没得睡。我落水,他们都不会救我。这儿比徐府好多啦。”
魏玉冷哼一声。
……果真是个天真的蠢物,先放在府中罢。
他揽住徐音的腰让她站起身,扼住了她的下巴,每用一分力,她的眼眶便红一分。他强迫她抬起头来,脸色一沉,黑漆漆的眼里,闪烁着幽光:“徐音,你给咱家听好了。”
徐音心中涌上寒意,有些疑惑。
他让她的头仰得更高,抓住她纤细的手腕,一字一句咬得很清楚:“从今往后你是咱家的人,是咱家的妻。若是敢逃,咱家第一个杀了你。听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