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山堂中,所有的餐盘都被撤了下去,冯老夫人坐在上首,一边坐着二房的夫妻二人,另一边坐着大房的大夫人颜锦衣。
英国公府地处北境,生存环境恶劣,没什么世家大族的过分讲究,几人之间的气氛也不怎么严肃,反倒有种普通人家饭后聊家常的感觉。
冯老夫人先开口道:“四娘今年还不满十岁吧,我记得当年老二可是十五才摸到修行门槛的。”
二爷英永延听了这话,故作无奈,说道:“母亲,我知道我是咱们家入门最晚的一个,可您也不至于每个小辈入门的时候都拿我出来对比一下吧,好歹我如今都是靖北公了。”
冯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靖北公又如何,打得过纪家那老不死么?”
英永延被噎了一句,哪怕明知道冯老夫人这是在无理取闹,拿他出气,也不再敢再多嘴,只好沉默以对。
大夫人颜锦衣和二夫人谢妙裳似乎是习惯了这对母子之间这样的对话方式,倒是显得很平静。
两人之间十分自然的对视了一眼,大夫人颜锦衣率先开口,“母亲,四娘现在这个情况,不能只躲在家里苦练了,这样对于修行无益。”
二夫人谢妙裳立刻接上一句:“是呀,母亲,她若是不出门历练,不经世事,怕是难以快速突破,浪费了她的大好天赋。”
对着两个儿媳,冯老夫人明显要和蔼许多,没反驳两人的话,只是微微点头,沉思了一会。
接着,她又看向二爷英永延,“老二,你的意思呢?”
英永延这回倒是没再故意跟冯老夫人逗闷子,只是眯着眼睛说道:“家里的虫子也确实该清一清了。”
冯老夫人听罢还有些忧虑,对其余三人说道:“我知道你们的意思,可是五年前的教训咱们也不能忘。先帝还在的时候,与你们父亲那是亲如手足,咱们家自然是没经历过什么下作手段,先帝也不会安排人来窥探国公府的内宅情形。可如今这位纪太后可不是什么体面人,仗着她父亲那个老不死的势,什么不要脸的手段都敢使。她还以为自己做的挺隐秘,当我们不知道那枉死城是谁在做主呢。”
说到这里,冯老夫人不屑的哼了一声,才继续说道:“府里的老人本是好的,咱们英家在北境这么多年,经营的也不错。但是,人总有弱点,哪怕咱们再严防死守,也难保不会有人被收买,被威胁。之前老五夫妻的事就是个惨痛例子。如今咱们刻意放几只虫子进来,对方自以为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反倒是老实多了。如今你们一清理,倒是又断了他们的消息来源,不是逼得他们又来闹幺蛾子?”
英永延听了冯老夫人这段话,表情仍然笑眯眯的,说道:“母亲说的是,但是既然他们想要随时知道咱们府上的消息,那就给他们好了,倒是也不用非要留着那几只虫子才能传递消息。”
冯老夫人一愣,疑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英永延回道:“当前府里留下的这条线我已经全部摸清楚了,居然还牵涉到了一个靖北军中的守备,兽潮快要到了,这种有异心的人可留不得。而且这一批虫子在北境时日已久,哪怕我们早有防备,这条线上的人了解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容易出纰漏。不如就干脆趁此机会连根拔起,让纪家人换一波人送过来,等新来的人摸清楚情况,重新站稳脚跟总是要一段时日的。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好好安排四娘了。”
冯老夫人点点了头,算是认可了这个安排,她接着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安排四娘?”
英永延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母亲,让四娘病危吧。”
大夫人颜锦衣听了这话,眉锋立时高高挑了起来。
还是二夫人谢妙裳更了解自己丈夫,蹙眉思索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你想让四娘换个隐秘的身份,去学院读书?”
英永延点点头:“正是这个意思。论修行者的学习方法,还是五大学院最正统,学联里面也最安全。”
冯老夫人显然有点不舍得孙女离家,面露纠结的问道:“就上咱们隔壁的枪法职业学院不行么?非要去五大学院?”
英永延摇摇头:“枪法职业学院那是咱们自己家里培养前线将官的地方,不太适合四娘。再说离府里这么近,太容易被有心人关注。”
大夫人颜锦衣此时也趁势补了一句:“英家家传的裂天枪法我也教过四娘,她倒是练得也不错,但是明显不是很喜欢枪法。”
话说到这里,屋里四个人同时都沉默了。
最后还是英永延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份沉默,率先开口:“那就还是去碎流山吧。山河盟就不说了,天机阁刚换了山长,情况不明朗。松原寺和停云谷都太远了。只有碎流山最合适。而且我听说碎流山的王看先生最近快晋级了,到时候碎流山坐拥四大辉阳境战力,纪家敢伸爪子必然会被剁了。”
冯老夫人听了这话,倒是也没再争执,只是说道:“也好,凭借我们家和碎流山的关系,保住四娘应该是无虞的。”
倒是二夫人谢妙裳说道:“但是如今纪家人几乎掌管着半个监察司,四娘去了碎流山,身份能瞒得住?若是被纪太后知晓了,那也不用非要在碎流山算计四娘了。”
英永延似乎早有对策,说道:“老六这两天就到,正好让他教导四娘一段时间。”说完又转向颜锦衣,“长嫂,今年的兽潮似乎又要提前,等把那个有问题的守备抓出来,还要麻烦您重整军务,好应对兽潮。”
颜锦衣点点头:“也好,那就让六弟负责教导四娘一段时日吧。”
四人又聊了聊后续的具体安排,直到院中都点上了灯,才回了各自的院子。
此时的夜色渐浓,天空中露出一双对称的弯月,银色的光华照耀着整个渭州镜城。
镜城的最宽阔的一条大道上修建有一处颇为气派的建筑,正是渭州州府。
此时,方白恕正穿了一身银甲,坐在州府的后堂中。
按照靖北军的规矩,渭州下辖的五名守备军都尉需要交替在州府中轮值,今夜正好轮到方白恕值勤结束换班。
他在州府的后堂等了三盏茶的时间,才见到接替他值班的都尉姗姗来迟。
这是个满脸胡渣的壮硕汉子,身形看上去比方白恕还大了一圈。
他一进州府的后堂就朝方白恕团团拱手,口中连连抱歉:“方都尉,抱歉抱歉,某来迟了,让您久等。不若某招待您一顿便饭,您再启程赶回驻地?”
方白恕看了对方一眼,从对方身上闻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酒味,心中了然。
他也懒得与对方多做纠缠,只是起身说道:“曲都尉,您有心了,但方某还有军务,就不多留了。”
说完就径直出了州府,到一旁的兽栏中牵出自己的骑雀,骑上就走。
这满脸胡茬的壮汉直到方白恕的身影消失在天际,才露出一丝嫉恨之色。
这名都尉名叫曲崇,负责天水南守备军。目前渭州的五位守备军都尉中,只有他的实力境界最低,而白恕则实力最强,是已经登上了天机榜的人物。
但是曲崇心中却认定,方白恕之所以能年纪轻轻晋境颇快,定然是因为他是英家大爷的贴身亲卫出身,靖北军中因此对此人颇多照拂,资源也向他倾斜,这才能导致方白恕的实力增长的如此之快。
可惜这话他可不敢明说,只能在心中想想。
曲崇转身回州府中巡视了一圈,见一时无事,也没人来通报,于是和值勤的守卫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州府中专门为了值班都尉安排的屋舍。
进了屋,他小心的四下看看,没见到什么特别的东西,确认这屋里和他从前来轮值时的布置一样,这才关闭了房门和窗户,咬破了左手手指,用血在右手的手背上画了一个诡异的眼睛图案。
那眼睛图案发出一阵红光,然后居然自动向内收缩,最后凝结成一枚血珠,从曲崇的右手手背上脱离,浮在了半空中。
接着血珠不断扭曲,陡然炸开成一团血雾,血雾又凝聚成了一个血红色的人影,正是一个面皮光滑,身形佝偻的内侍形象。
曲崇对着那血色虚影行了一礼,说道:“见过苏大人。”
那姓苏的内侍仿佛真的凭借那血红虚影站在了曲崇面前,还向四周看了一圈,才皮笑肉不笑的对曲崇说道:“曲都尉,您都多久没联系咱家了,今儿怎么到想起来了?”
曲崇连忙叫屈:“苏大人,您这就是误会曲某了,曲某肯定是不敢忘记联系您的。芬娘难道没跟您说?最近英国公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监管的特别严格,杂役仆妇都不得随意出府。靖北公也轮番检查各处守备军的备战情况,某这也是一直都留在驻地,才没找到机会联系您。”
苏内侍“唔”了一声,表情也淡淡的,不置可否。
曲崇又看了对方一眼,将身体弓的更低一点,然后主动开口:“您最近可有什么吩咐?某愿效犬马之劳。”
苏内侍掀起眼皮看了看曲崇,勾起嘴角,说道:“你一直传消息回来,说英四娘病入膏肓,快要死了,这都五年过去了,怎么四娘子还没死呀?”
一听这话,曲崇的额头立时渗出了冷汗,“这……您也知道,英国公府三代才得了这唯一一个小女娘,宝贝的很,我的人连她的院门都没进过,只能打听些府里的小道消息。但是英四娘确实病的很重,最近国公夫人连府里花都要全换了……”
苏内侍眉头一皱,不耐烦的打断他:“少说这些没用的,这几年有关英四娘病重的消息还少么?”
曲崇也不敢还口,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对方:“那您的意思是?”
苏内侍扫了他一眼,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太后娘娘的意思,英四娘不能留了,你看着办吧。”
曲崇只觉得心脏砰砰跳得极快,却还要死死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低着头,压低声音说道:“太后娘娘有吩咐,某不敢不从,但是英国公府有刀主和靖北公两位辉阳境的存在,还有不知道多少的腾云境高手,某哪里能……”
苏内侍却只说了一句:“听说曲都尉已经近十年没变动过职位了?”
曲崇忍着心中纷乱的想法,回答道:“是。”
苏内侍就接着说了一句:“如今中州勇毅军的右将军位置空了出来,朝廷正等着看有没有那个有功的将士能够顶上这个位置。”
曲崇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呼吸却越发急促。
只听苏内侍又道:“芬娘还有一位孪生妹妹在中州,想来是很想念姐姐和姐夫的。”
曲崇急促的呼吸陡然一顿,片刻过后,他声音嘶哑道:“还请苏大人转告太后娘娘,曲某愿为太后娘娘效死。”
血红虚影闻言满意点点头,缓缓消散在室内,没留下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