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之下,爆裂轰响震耳欲聋,烟尘滚滚。
哪里见过此等架势的孙军,一个个骇得甚至连手里的兵器都握不住了,受了惊吓的马匹四下奔逃,完全不受控制。一时间,摔下马背被踩死,混乱中被自己人意外刺死,被发狂的战马撞死,被火-药炸死的士兵,不知凡几。
余下的士兵也因这突如其来的雷鸣,陷入一片惶恐畏惧之中,别说是拿刀战斗了,就连站稳都成了问题。
“这个声音……是雷公发怒了!”
“不,不是雷公发怒,是阎军有天雷相助!”
“我们都要被雷劈死了——”
……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火-药的优势几乎是压倒性的。何况此时的百姓对于神明基本都是畏惧的,火-药爆炸发出的巨响,叫他们如何不满心恐慌,一股士气还未扬起便一泻千里。
面无表情望着下方的一片混乱不堪,阎起径直抬起手,蓦地挥下,声音凌厉,“再射!”
话音刚落,城墙上再度数箭齐发,轰隆隆的爆声接连响起,下方顿时死伤一片。
“饶命,求雷公老爷饶命!”
“小子不敢了,再也不敢杀人了……”
因为雷声阵阵,许多不明所以的孙军士兵竟直接放下手中武器,趴在地上虔诚地忏悔祈祷起来。这一跪,在杂乱的战场上就更容易造成踩踏情况,霎时间,惨叫声四起。
此刻,位于军队中央的孙世谅,早就因满心恐惧而脸色一片惨白。可他深知决不能放任此等情况继续下去,否则都不用阎军出手,他们就能死伤无数。
只可惜任由孙世谅吼哑了嗓子,在场也没有一人听从他的命令,甚至于他的战马还被其他人的马儿狠狠撞了下,差点没抓稳缰绳从马上跌下去。
险之又险地稳住身躯,孙世谅的心中又气又急又怕。他本以为今日的淮安郡,是他孙世谅的成名之地。毕竟阎军兵弱马瘦是各大势力都心知肚明的事情,若非碍于声名,这样一帮乌合之众,早就被大军队一口吞下,连个骨头渣滓都不剩。谁能想到,好端端的,阎军怎会有天雷相助,莫非天要亡他?
孙世谅满心悲愤。
便是这时,瞧见下方浓烟将散,阎起直接一声令下,“众将士听令,随我出城杀敌!”
“是!”
话毕,淮安城门大开,阎起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余兵将赶忙跟上。
许多还在地上跪地求雷公的孙军士兵,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便被阎军一刀毙命。有些回过神来的,赶忙举刀抵抗,只可惜这帮人既无士气,又因过分恐惧手脚酸软,不消片刻,便被士气正盛的阎军割破了喉咙。
听着耳畔鼎沸的喊打喊杀声,孙世谅心中明白,这一战,他败了。
目眦欲裂地望着遍地的尸首,孙世谅决意不再负隅顽抗,而选择走为上,只要保住性命,今日之耻,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一扯缰绳,孙世谅还未调转马头,下瞬,阎起锋锐挺拔的身影自滚滚黑烟中奔出。马背上的少年将军,眸子如北原上的狼王一般狭长冰冷,似是刚刚屠戮了不少士兵,连脸庞上都溅了一串血渍,整个人好似一柄出鞘必见血的绝世凶器,每一根毛发都浸透了一股肃杀气息。
逃!
这是孙世谅看到这样的阎起后,脑中升起的唯一念头。
急速的心跳,使得男子掌心湿漉,口舌干燥,耳中嗡鸣。猛地一夹马肚,孙世谅立刻向前疾驰而去。可惜奔逃之路却不是一片坦途,没跑一会儿,他的前路便被乱作一团的孙军阻住了去路,回首望了一眼,那个传言中的杀神,近了,更近了。
“滚开!全都给我滚开!”孙世谅边喊边不管不顾地往前冲着。
面对一些不能及时避让的士兵,他竟是一枪过去,直接杀了碍事者。直至死在他们敬重的世子手中,那人仍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这么带着满脸的错愕,倒在了沙土之上。
瞧见这一幕的其他士兵全都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一个两个直接顿在了原地。
“滚开!”马背上孙世谅状若疯癫,大声嘶吼道。
之后,照旧有避闪不及的士兵被孙世谅一枪毙命。几息的功夫,就有四五名毫无防备的士兵死在了孙世谅的长枪之下,同时,孙世子也成功杀出一条血路来。
只消这帮下等的士兵替他挡一挡,他逃去索桥那边,过了桥再砍断绳索,性命便能保住,孙世谅心下一松。
谁曾想他的马儿仅跑出了十丈路,前路便被人堵住了。孙世谅不敢相信地回头看去,愕然发现,他以为能帮他挡一挡的那些低贱的士兵们,一个两个全都将武器放在一旁,作出投降之势蹲在道路两侧,见状孙世谅勃然大怒。
只是还不待他作出更多的反应,阎起已然骑马行至他身前,孙世谅心中一凛,将长枪横于胸前,望着眼前这个以往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泥腿子,掌心汗液黏腻,语气却依旧骄矜,“你不能杀我!我是我父独子,今日你若敢动手,我父必与阎军不死不……”休。
孙世谅的话未说完,阎起长刀已至,来势之汹汹,竟没有丝毫阻碍地砍断孙世谅格挡的长枪,最后一刀斩下了他的头颅,飞上半空,鲜血四溅。
淮安郡火-药爆炸带来的地动山摇,甚至连远在范阳郡的孙元汾等人都感觉到了,众人赶紧起身向远方眺去。
“这是何声?”
其中一人惊奇道,只可惜此时在场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而立于孙元汾身侧的楚毅听着这隐约的轰鸣声,不知为何,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一股没来由的慌张使得他的舌根都开始有些发麻。
便是这时,被孙元汾派去打探军情的斥候,骑着马儿飞速赶回,城门之下,那人直接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扑通一声跪下,“报!启禀王爷,世子……出师不利,首战……败了……”
听闻斥候的话,孙元汾虎目圆瞪,大喝道,“那世子呢?”
“世子……世子……”
斥候连话都不敢说出口了,见状,孙元汾身子猛地晃了晃,双目赤红,仰天长啸,“竖子安敢!”
一旁的楚毅脸色刷的一下全白了,毕竟旁人不知,他还能不知吗?孙世谅可是孙元汾这个老匹夫唯一仅剩的儿子,老家伙曾经在战场上伤了要害,根本不能人道,香火重任他早已寄希望于自己这唯一的儿子身上。偏偏孙世谅后院美人众多,迄今无一所出,孙世谅一死等同于孙家直接断了香火,叫这老东西怎能不发疯?说不定还会迁怒到他身上……
楚毅拳头用力捏紧。
不过一日,淮安之战,阎军大胜,孙、韩联军死伤无数,俘虏两万,就连孙世谅这个武王之子也被阎起一刀斩于马下,不可谓不振奋人心。
待阎起、樊梁、张伦等人率兵归来之际,迎接他们的便是满城百姓的夹道欢迎,投瓜掷果。所有人看向阎军,尤其是阎起的视线里,无一不夹杂着浓烈的狂热与敬仰,只因城外轰然的雷鸣,他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若非阎起不是天命所归,何至于连老天都要降雷相助,他们赢定了!
早在响雷阵阵之时,宋永的心思就已不在棋盘之上了,此刻听见那些欢欣雀跃之声,老人家这才深深地吁了口气,抬眸看向一派淡定自如的洛央,宋大贤忽然福至心灵,“莫非,雷鸣之声,却是阎军所为?”
闻言,洛央挑眉弯唇,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洛使君夫妇匆匆赶来。
见状,宋永只好按下满心的好奇震惊不表,先行离去。
此时的使君夫妻却已是急火攻心,宋永一走,薛氏立刻拉住洛央的衣袖,满脸惊慌,“央儿,阿嫣不见了。我与你父亲四处都搜遍了也没有瞧见她的踪影,如今世道这样乱,她会不会出什么事?你可否命人在城中搜索一番,不然仅凭我与你父亲,太过人单力薄……”
听了她的话,洛央径直朝薛氏看来。
大女儿这样的眼神,叫站在一旁的洛使君心中蓦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不用搜了。”洛央神情平静。
薛氏眼神诧异地朝她看来,“是不是你知道你妹妹藏在哪儿了?她到底干什么去了?你快说啊。”
洛央朱唇微抿,眉尖微蹙,对上母亲的眼,这下就连薛氏也察觉到了异样。
顿了顿,洛央决意坦白告知,“昨夜阎军布防图失窃,一同失踪的还有洛嫣。之后我们在她房中搜出一份来自孙军的密函,破译之后,是楚毅所书。他让阿嫣盗走阎军布防图,携图连夜去到孙军帐中,言他会护她周全。”
“楚……楚……”薛氏如遭雷击,“阿嫣不是说对方停妻另娶,她早已对他死心,如今只想一门心思过好自己的日子,为何……她为何又要与那祸头子搅和到一起?她怎会如此糊涂?”
说罢,她整个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直接往后倒去,幸而洛央及时扶住了她,同时掏出随身的银针给她扎了两针,薛氏才总算没那么头晕目眩。
靠在洛央的身上,薛氏的眼中就缓缓淌下两行泪来,“是我错了,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把阿嫣教好……”
一旁的洛使君虽然一言不发,整个人也立时颓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央儿,此次阎军大捷,阿嫣那边……”
听闻此言,薛氏同样泪眼朦胧地朝洛央看去,她却轻摇了摇头。只能说,现在就连她也不知道,孙军那边等待洛嫣的会是什么。不管是什么,这条路是洛嫣自己选的。
此时,范阳郡县衙。
听闻阎军竟是有天雷相助才赢得了这场战,众人心中骇然,孙元汾却觉得一派荒唐,直接将前来通秉的士兵们,通通砍杀,就连堂中的桌椅凳也被他全都砍了个稀巴烂。可即便如此孙元汾满心的悲痛、狂躁却依旧得不到缓解。
便是这时,他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到了一侧的楚毅身上,楚毅被他看得心惊胆战,下一瞬,他听到孙元汾命人直接将洛嫣带上来。
洛嫣那边正在因被迫成为楚毅的妾室,而暗自神伤。明明先与楚毅拜过天地的人是她啊,明明楚毅爱的人是她,二人心意相同,她还是清河洛氏女,做妾,她宁愿死也绝不接受这样的侮辱。
洛嫣心中下定了决心。
谁曾想就在这时,一队神情严峻冷酷的士兵突然闯入了她的听香小筑,不由分说将她拖了出去。
“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放开,放开我!”
洛嫣心中恐惧。
一路上,洛嫣甚至连鞋子都被他们拖掉了一只,最后被人破烂一样丢到了孙元汾的面前。
来到正院,一看到遍地的鲜血残肢,洛嫣立刻惊叫了声,却在触及到孙元汾嗜人的双眸后,就这么将尖叫声硬咽了回去,眼神惊惶地低下头来。
“接下来,本王问,你答,多说一个无关紧要的字,老子活剐了你!”盯了洛嫣片刻,孙元汾声线低沉地说道。
洛嫣不敢置信,下意识就想看向身旁的楚毅。
“你看了你的小情郎哪儿,我就剁了他哪儿。”一句话,使得洛嫣再也不敢动弹半分,恐惧使得她控制不住地打起哆嗦来,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洛嫣便发现孙元汾问她的几乎全都是阎军的事情,布防图他们藏在哪里,洛嫣拿到手的过程,包括她在淮安这段时间的生活,阎起的性格以及天雷。
孙元汾想得很明白,什么狗屁天雷,很可能根本就是阎军新研发出来的武器,就像他们先前制出香皂、玻璃、银镜等物什一样。只是那些东西他们直接放在奇珍异宝阁里售卖,天雷却藏得严严实实,不叫任何人知晓。却在关键时刻,叫孙军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就连谅儿也……
一念及孙世谅,孙元汾又是满心的锥痛,眼底满是癫狂。
瞧见对方表情变化的洛嫣,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就连牙齿也打起颤来。可是什么天雷,她真的听都没听说过。
看着女子茫然的神情,就连老谋深算如孙元汾也看不出她到底是在装蒜刻意算计,还是被人将计就计了。看不出来就不看了,酷刑加身,不信她不招。
“来人,将此女关入水牢,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释放,违者杀无赦!”
闻言,洛嫣恐惧万分地抬起头来。水牢,她曾经也在武王府住过,自然听说过所谓的水牢,据说那是一个一人深的水池,里头蛇虫鼠蚁什么都有,犯人进去之后被铁链栓着,根本动弹不得,池水直接淹到你的胸前,耳边除了滴答的水声其他什么都没有,根本就没有多少人能熬得过去。即便熬过去,出来的人也大部分疯了。
她不要去,不要去……
洛嫣不停摇头,看着那些一步步逼近的士兵,她一把抓住了身旁楚毅的手臂,“救我,楚郎救我,我不要去水牢,你救救我,我求求你,求求你……”
洛嫣的眼泪扑簌簌落下,哭声凄厉。只可惜被她哀求的楚毅却是跪在地上,半分也不敢动弹。
在士兵的拖拽下,洛嫣的手依旧死死抓着楚毅的衣袖,用力到指甲翻开,鲜血淋漓,也没能得到对方的一个眼神。最终,洛嫣的手指只能无力地一点一点松开……
“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