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划算的交易,廉王自然愿意。第二日一早便命人送了整整三大车医书进了洛央的小院,动静大到桐花巷里的其他人家全都探出头来张望,住在隔壁的裴胤又如何不知。
面对他的询问,洛央却并没有将她与廉王的交易告知。她更希望有了十足的把握后,再告诉对方。省得她最后没找到办法,倒叫裴胤跟着空欢喜一场。
因为又有了三车医书,才看完洛家藏书的洛央,又恢复成了半年之前的高强度看书频率,房间里的灯常常一点就是半夜。尽管这些书对她大有裨益,可却没有一本涉及到洛家的九星梅花针,这让洛央心中失落之时,不得不一边阅读,一边继续埋头研究《洛家针经》。
洛央不说,并不代表裴胤就不知道。再次收到一张凹凸不平的密信后,裴胤什么都清楚了。一时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口就像是泡在一汪柔和的春水之中,软得一塌糊涂。
“洛央……”黑暗之中,男子口中低喃。
此时隔壁模糊地响起洛央小声的念念有词,熟悉的声线,叫早已盲了十六年的裴胤,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来。
他,想复明。
更想亲眼看一看洛央,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模样,哪怕一眼也好。
并不知晓裴胤心中所想的洛央,第二天清晨,便早早起了床。只因从今天开始,她便要开始着手为温阳郡主医治她的耳疾了。
至于鸡鸣村那边,赵青娘的耳朵如今确定已经能听见声音了,接下来只要洛央的针灸疗程不间断,她的耳朵应该很快便会恢复得和正常五岁女童的耳朵一样。
得知这样的结果,赵猎户夫妻俩欢喜得都要疯了,要不是洛央拦着,恐怕这两人能冲着洛央把他们的额头磕烂。至于赵猎户的痹症,与他妻子的症瘕,嗯,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风湿性关节炎与子宫肌瘤。洛央在治疗赵青娘的过程中,也顺手替他们开了药方,只要他们依着洛央的方子喝下去,痊愈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是她先前治疗赵青娘时,就跟他们许诺过的,洛央始终记在心上。
坐在廉王府派人接她入府的马车上,因为实在想不通要如何完善那九星梅花针谱,脑袋发胀的洛央下意识便掀开了车帘,想要透透气。不想她刚掀开帘子,便看见与马车擦肩而过的一顶轻绢软轿中,轿帘忽的被风吹起,露出里头顾芙志得意满的侧脸。
乍一看见这张脸,洛央还有些恍惚。只因自从上次南城一别后,她已经很久都没见过顾芙了,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打探对方的消息。有那个闲工夫,她多看两页医书,多瞧几个病人,比什么不强。
只是方才那软轿,瞧着并不像是旌阳侯府能用的规格,所以顾芙又攀上别的高枝儿了?
洛央心想。
医术不行,钻营倒是有一套。没那等真材实料,顾芙爬得再高又如何,借来的势始终都不是自己的。反倒要小心爬得越高摔得越惨,那些个王孙贵胄,又有哪个是好相与的。都重来一回了,顾芙还看不明白,实在浪费了这所谓的重生机遇。
待洛央进了廉王府,因为有之前赵青娘的痊愈摆在前头,治疗起温阳郡主时,洛央别提多得心应手了。而且不管她落针的位置有多刁钻,距离死穴有多贴近,她都没受到任何的阻拦。
这就是当初洛央为何要先寻一个类似的病例医治的缘由。瞧,现在省却了多少麻烦。
洛央稳扎稳打,眼神专注,却把一旁围观的廉王与廉王妃看得那叫一个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直到洛央行完了针,被下人带下去净手,夫妻二人才狠狠地吐了口浊气出来。
望着洛央离去的方向,廉王妃一边爱怜地摸着温阳郡主柔嫩的小脸蛋,一边发自内心地感慨着,“其实这洛神医以前长在公主府的时候,臣妾也曾见过她。没想到从前见人就躲的羞涩小姑娘,现在瞧着这般沉静稳重,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闻言,廉王想起的却是当日神情坚毅与他定下一年之约的洛央。想当初他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谁能想到对方竟能给他这样大的惊喜。
而且廉王总觉得,这位洛姑娘将来的成就恐怕远不止此。
并不知道廉王夫妻心中所想的洛央,依旧按照自己节奏治疗着温阳郡主的耳疾,对方因着自幼养得就比那赵青娘好,施针的效果也比赵青娘来得更快。
两个疗程刚刚结束,耳朵就已经能听到一些声音了。和赵青娘的嚎啕大哭不同,温阳郡主哭起来时,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小模样可把廉王夫妇心疼坏了,竟也陪着一块儿掉起了眼泪。
而就在洛央专心为温阳郡主治疗耳朵的时候,慕缙带领的赈灾队伍终于回京了。
旌阳侯夫人秦氏刚想提前一步派人寻到慕缙,将截留信件之事糊弄过去。谁知派出去的下人便传回了口信,小神医顾芙先他一步寻了过来。不仅如此,世子爷还避开了所有人,与那顾芙私下相处了好一会儿。
待他们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时,已然亲昵地共乘一骑,两人眉眼之间流转的情意,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见。
乍一听见这样的消息,秦氏气得直接摔碎了自己的佛珠。她不明白,那顾芙给自己儿子到底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就将他迷得这样晕头转向,众目睽睽之下,便与她共乘一骑?这样的消息传扬开来,哪里还会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进侯府?
秦氏心中憋闷,早知如此,当年还不如早早强压着儿子娶了那洛央,好歹对方之前一心向着缙儿。不像那顾芙,心思诡谲,眼神活络,不安于室,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秦氏心中悔恨莫及。
不比顾芙的春风得意,另一头闻掌柜的心却咚得一声掉进了冰窟窿里,只因闻太医竟没随着慕小侯爷的队伍一同返回京城。没见到慕缙,闻掌柜还能安慰自己,自家大哥说不定就是有什么事被耽搁在青州了,这才没能一并赶回来。
可等亲耳听见慕小侯爷告诉他,闻太医失踪的消息,闻掌柜的脸刷地一下全白了,他从未想过他与大哥的分别竟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据慕缙的亲卫解释,那时整个青州都处于余震之中,闻太医因为时时冲在第一线,余震袭来时,士兵们根本来不及营救。等余震停止,他们再冲进去搜救时,闻太医早就没了踪影。不知是被他人救走了,还是被埋在了泥石之下……
听闻此言,闻掌柜整个人顿时瘫倒在地,恸哭出声。
几乎同时,皇宫之中。
一袭华美宫装的女人情意绵绵地望了眼躺在榻上吞云吐雾的皇帝,小声地告了句退后,便随着自己的贴身宫女,走到了未央殿外。抬眸看着檐下的画眉鸟,女子柔顺贴服的眉眼,刹那间,变得凌厉冰冷。
“什么事?”
“启禀贵妃娘娘……”身着浅碧色襦裙的宫女,小心翼翼地贴近到万贵妃跟前,“王爷让奴婢提醒娘娘,闻太医失踪了。”
“闻同漳?失踪?到底怎么回事?”万贵妃眯了眯眼。
听见询问,宫女只能一字一句地将青州发生的事情转述给她,同时说出她主子的叮嘱,“……王爷说,闻太医失踪一事,定有蹊跷。说不定就与当年的巫蛊案,还有失踪已久的……太子殿下有关。现如今闻太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让您在宫中小心行事。”
骤然听见“巫蛊、太子”这两个词,万贵妃心中蓦地一紧,轻咬了下自己殷红的唇,眼底恨意一闪即逝,当年她做得最错的事情便是不小心放跑了头小狼崽子。她原以为对方身中剧毒,年纪又幼,怕是早已化成了一堆枯骨,去地下陪他那个蠢钝如猪的娘。谁曾想那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仍在人间,如今还敢给她又闹出事来。
胆子倒是不小!
万贵妃心中暗恨,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跟宫女开口-交待些什么,一道熟悉的嗓音便立刻在地殿门外响起。
“母妃!”
一听见这声音,贵妃眼中惊喜之色顿显。
“皇儿,母妃在这里。”女子的眼神霎时间变得温柔而慈爱,甚至亲自上前打开了殿门。
果不其然外头站着的不是二皇子李玹还能是谁。
一瞧见对方,万贵妃的眼眸更是柔和得像是能滴出水来,拉着对方就细细询问起对方最近的生活来,母子二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李玹的后宅。
这时,万贵妃脸色微肃,“不是母妃非要训诫你,而是你那后院管理的过于荒唐,母妃知你宠爱刘美人,可也不能纵着她欺到了正妃的头上,否则康氏颜面何存?康将军颜面何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缺一不可。玹儿你……”
“啊啊,好端端的,母妃你怎的又念起经来了?你明知我不爱听这些,是不是那康氏又进宫跟你告了我的状?她怎的如此烦人?早知如此,当日就不该娶她过门。好了好了,母妃,不若我们聊点其他的。对了,母妃,你最近是不是敷了儿臣献上的养颜东珠粉?不然气色为何这般好?儿臣可以跟您担保,就母妃你保养的这个面容,若是和儿臣一起走在街上,肯定所有人都会将您认成儿臣的妹妹,而非母亲。真的真的……”
二皇子的嘴甜得厉害,三两句就哄地万贵妃那叫一个心花怒放,看向儿子的眼神也越发慈爱起来。
可看着看着,她看向二皇子的眼睛,就像是透过他在看向另外一个人,眼神愈发温柔似水起来。
——
洛央这边,给温阳郡主的治疗很快就到了尾声,期间廉王给她寻来的医书不少。涉及针灸的就有足足三十五本,只可惜翻遍了这三十五本针灸医书,洛央也没从其中任何有关九星梅花针的内容,更别说是梅花针的残谱了。
洛央一时有些气馁。
谁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日,洛央照旧开着她的南城诊摊,却意外听见有两个病人在队伍之中闲聊。说是京郊的灵水寺,近日也来了一名神医,京畿县衙的周捕快大家都认识吧。前不久意外在家中摔到脑袋,昏迷不醒,匆匆赶来洛央的诊摊,没想到神医竟不在。
他们没办法只能将周捕快抬回家去,不料竟在半路上遇到了一名胡子花白的老神医,仅靠一手出神入化的针灸就救醒了周捕快,还让周家人有事便去灵水寺寻他,他最近半个月都会在那里借住。
“真的这么神奇?”
“那还有假,我记得卖猪肉的陈二也看到了,是不是?不信你可以问他。”
“什么针灸这么厉害?我就不信洛神医比不过他!”
“用的好像叫什么梅花针,具体我也没听清楚。医术自然是洛神医更高一筹,但针灸的话就不一……”
其中一人的话还没说完,洛央就立刻目光灼灼地拉住了他的手臂。
“能把你刚刚的话再重复一遍吗?那位借住在灵水寺的老大夫,所使的真的是梅花针?你没有听错?”洛央语气急切地问道。
看见洛央这副架势,那人先是一愣,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梅花针三个字我肯定没有听错。”
听到这里,洛央缓缓松开了这人的手臂,猛地转头看向灵水寺的方向,脸上忽的漾起一个灿烂的笑来。
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