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商羽缩在副驾驶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脑子一热就离家出走了,她离开家时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但李巧盈抱着她儿子在沙发看电视显然是注意到她的,只是懒得说,也懒得管。
母亲离世后,她本以为还有父亲可以疼爱着她,哪怕是为自己说一句话呢。可如今她才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就是个笑话。那个家早已不是她的家。
晏归见她一直在抖,便打开暖气,从储物槽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商羽忙不迭接过,小声说了句“谢谢”。
她湿漉漉的长发垂在肩头,瓷白肌肤,唇也微微发白,浅色棉质睡裙被雨水打湿后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娇小曼妙的身躯,更显楚楚可怜。
晏归往车后座一伸手,抓过自己的西装外套丢她怀里。
“盖上。”
“还是不了,你这件好贵的……”商羽不敢盖,她知道晏归那些一丝不苟的西装外套,随随便便拉出来一件就是名牌高定。弄坏弄脏了,她心疼赔的钱,“晏总,我不冷。”
刚说完不冷,她就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一时商羽自己也觉得尴尬。
“遮一遮。”晏归目不斜视,语气平淡。
商羽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自己一眼,脸一红,当即用他那件外套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那谢谢你。”
晏归没有再说话。
车内安静干燥,只有仪器在闪着光,商羽望了眼窗外被雨水冲刷扭曲的高楼灯光,仿佛他们置身于一艘小小的船,穿梭于电闪雷鸣巨浪汹涌的海中,摇摇晃晃,不知所终。
“对了,我们要去哪?”到这时商羽才想起来问。
“给你找家酒店。”
晏归依稀记得,商羽的好朋友苏翎,家里就是开酒店的,所以这条路是去最近的一家分店。
“我不去酒店。”商羽当即拒绝。
她不想让苏翎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按苏翎的性子,肯定会气到去找李巧盈吵架,而且最近苏翎和小男友同居中,她也不想大晚上的没眼力见地凑上去。可她也不想住别的酒店,她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出来,身份证也没带,包也没带,要啥啥没有的。
晏归:“……”
“那送你回家?”
“我不回家!”商羽急急地说道。
她就是从家里跑出来的诶!
晏归借着对面一闪而过的车灯光看了她一眼,打方向盘拐了个弯:“那去我家。”
商羽:“……”
这次她没有拒绝,蜷缩在晏归黑色的西装外套下,只露出一双还噙着泪,盈盈的大眼睛,委委屈屈地望着晏归。
“你家有人吗……”
“没有。”
“……”
晏归忽然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强调了一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商羽当即反驳:“我没觉得你要做什么啊。去,就去你家。”
晏归扬了扬眉,一脚油门加速踩出去。
气氛尴尬,商羽索性低下头用外套遮住视线,像鸵鸟一般躲在下面,这样就不必再面临晏归这人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很快,她就闻到了晏归的外套有淡淡的香根草的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商羽喜欢香根草。不过,她记得晏归是抽烟的……怎么没有烟味?
她下意识贪婪地深呼吸,又怕被晏归发现,索性合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
听着雨珠拍击车窗的声响,渐渐地,她却真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商羽悠悠转醒,发现车正缓缓驶进一个宽敞的地下车库。
“醒了?”晏归随口说道。
商羽懵懂地点头,她披着那件西装外套,跟着晏归下车,进了电梯。
直到进屋,她还是懵懂的。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的高档公寓,灰白主题的装潢很有晏归的风格,把简约性冷淡贯彻到底。但商羽注意到,在客厅的墙边有一个巨大的水族箱,水族箱里养着几条色彩斑斓的鱼。这浓烈张扬的色彩成了整个屋子里唯一亮眼之处。
地上铺着地毯,商羽看到自己头发衣服滴下来的水弄湿了地毯,一时有点尴尬。但晏归似乎没有看见一般,给她拿了衣服和一条全新的大浴巾。
商羽注意到,那是一件女式的卡通主题T恤,和一条阔腿短裤。
他家里为什么会有女式衣服?
猜出商羽心思,晏归解释了一句:“都是我妹的,你放心穿。”
“我不知道晏总还有个妹妹。”也难怪,商家双胞胎儿子都那么耀眼,平时都是把他们俩放一块说。
“嗯,她还在读书。”晏归也不想多说,“洗衣机在阳台。”
“谢谢。”商羽真心道谢,晏归简单点了点头,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等到商羽洗完澡出来,看见餐桌上摆着一碗面,有白菜还卧了颗荷包蛋。
商羽还真觉得饿了,拿起筷子就吃。
晏归在自己房间里,门并没有关紧,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他应该也在洗澡。
商羽吃过面去把碗洗了,这才有时间细细打量晏归的家。
她的注意力都被水族箱里那几条鱼吸引了过去。晏归竟然也会在家里养宠物?不是阿猫阿狗,却是几条不会说话的鱼,。游鱼安静又绚丽,只需要远远看着,不能上手去触摸,彼此保持着克制的距离,倒也很像他的风格。
水声停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由远至近,晏归拉开门,商羽一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壁灯,暖黄的灯光温柔地将商羽包裹,水族箱里彩色的光影倒映在她脸上,映得她的眼盈盈如水。她穿晏归妹妹的衣服尺寸刚刚好,半干的头发服帖地垂在肩头,看着又乖巧又生涩。
看晏归走进光里来,商羽没话找话:“这鱼……真漂亮。”
晏归:“嗯。”
他真的是一点都不会聊天啊,商羽暗自想,这话要怎么接?
商羽又说:“晏总,今天谢谢你。”
晏归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被赶出来了?”
商羽:“……”
商羽:“没有的事,是我自己离家出走。”
她垂下眼,神情落寞:“也许我应该好好考虑,你的那个提议。”
即便她不和晏归结婚,父亲和李巧盈也不会放弃让她和江家联姻的打算,很可能天天来烦她,而她本就容易心软,如果父亲真的低声下气求她,她未必会拒绝。
毕竟之前父亲娶李巧盈,也是这般低声下气地对她说:“小羽,爸爸不好,爸爸不是要对不起妈妈,爸爸实在是……太难了,咱们家也实在没几个钱了……娶了阿姨回来就有人照顾你,照顾爸爸……原谅爸爸好不好?”
既然如此,还不如答应晏归,至少他的提议是互相利用的契约婚姻,时间一到就终止关系彼此不再牵扯。重点是,晏归和她还有高中同学这层关系,总比面都没见过的谁家少爷好一点。
晏归目光沉沉:“所以你同意和我结婚?”
“嗯。不过我们要签合同,而且我也不是无偿帮你。”商羽缓了缓心神,声音也坚定了几分。
晏归很快答道:“那是自然。我明天会让律师拟好合同发给你。”
商羽闷闷地点点头,良久,她想起什么,又说:“我不想再住在家里了。”
晏归扬眉,侧头探询的望着她。
“我觉得……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商羽仰着脸,眼底盈盈含泪,纵然她多么坚忍着不想让它涌出来,但仍有一滴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滑过她光洁的脸颊,跌落在衣领里消失不见。
那么大的院子,那么漂亮的别墅,她曾在那里度过了她无忧无虑的童年。可如今,房子还在,家却已经不在了。
晏归闻言,安静了片刻,他微微倾身,努力让自己的视线和商羽平齐。
而后,他抬手似是不经意般,以指侧轻轻抚过商羽的脸颊,为她擦去那浅浅的泪痕。
“那我就勉为其难收留你好了。”
……
直到夜深了,商羽躺在客房里,还在想晏归说那话时的神情。
他分明是面无表情的,分明保持着他一贯的淡漠,但商羽却从中窥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像是海面上露出来的冰山一隅,可当她想要细细去寻时,又悄然隐入水中,无影无踪。
在某一个时刻,商羽以为自己是见到了高中时代的晏归,那个说话总是带着些戏谑嘲讽的少年。
高中时的晏归,最怕的就是麻烦。
班里按小组随机分配卫生区,恰巧分到商羽和晏归一组。
商羽早听之前和晏归同组过的女生说过,晏归可会找机会跑路了。
“你看他拿着扫把在那里晃悠,一转头的工夫,他就趁你不注意,扫把一丢人就跑篮球场去了,哎呀真是气死人!”
正是桀骜不驯的年纪,别说是同组打扫卫生的人了,就是班里的班干部想让晏归放学留下来帮忙出个黑板报画个画,他也从不搭理,被堵在楼道里了还会皱着眉淡淡地说“别挡路,我压根不会画,帮不上”。
“屁,他哪里是不会画,他明明都拿过奖的,他就是不想帮忙!”艺术委员气得直咬牙。
所以对于这个打扫卫生的任务,商羽也没有抱多大希望。
他们班的卫生区是教学楼下的一小片水泥空地,空地倒不费事,费事的是空地旁的小水沟,需要用小铲子去把水沟里的垃圾铲出来倒掉。
商羽早早就拜托晏归:“你要去打篮球可以,能不能记得回来帮我倒个垃圾,我自己真的倒不动耶。”
那阵子恰巧商羽骑单车摔跤,把手摔伤了,正在痊愈后期,手腕还绑着绷带。所以让晏归至少记得回来帮忙倒个垃圾,很合理吧!
晏归视线在她的手腕间一扫而过,怀里抱着个篮球,扬了扬眉:“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了。”
然而真到了放学去扫卫生区的时候,商羽却发现,他压根没带他的宝贝篮球。
高挑个子的少年,二话不说把商羽手里的小铲子拿走,蹲下来一点点铲水沟里的污垢。
商羽就去扫落叶,扫了几下,少年过来把她的扫把也没收了,自己把落满地的落叶扫到一起,一点一点装进垃圾桶里。
眼看垃圾桶也要满了,商羽提起桶准备拿去倒了。谁知还在水泥空地另一端捡包装纸的晏归大步流星走过来,提起垃圾桶的把手一带,带过去兀自走向了垃圾站。
商羽反而看不懂了,只好跟在他身后。
“晏归,你不去打篮球吗?”
“晏归,这个我自己来就好了。”
“晏归,你让我干点活吧,给卫生委员看见了她得说我啊……”
少年起初不说话,架不住有个人像只鸟儿一样一直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他不耐烦地开口:“商小羽。”
商羽顿住:“啊?”
“别吵了。”
“噢,那真是对不起呢!”
晏归:“……”
那天晏归最终也没有跑掉,他不仅一个人干完了卫生区的清洁,去倒了垃圾,还把打扫工具齐齐整整地带回了教室。
商羽坚信晏归是转性了,而晏归仅限于把工具放好,随后招呼都没打就冲去了篮球场。
……
商羽翻了个身,记忆里的少年和如今的男人,容貌重叠在一起。
一模一样的语气,他始终没有变化吗?商羽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当晏归的指侧滑过她的脸颊时,他们身上淡淡的香根草沐浴露味道在那一刻同调,让她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晏归家客房的床褥很柔软干净,商羽能隐约闻到晒过阳光的味道,让她感到很安心。
又困又累,很快就睡着了。
窗外雨声哗哗。
晏归躺在自己的床上,借着远处高楼的光,低着头静静注视着自己的指侧。
指间还残留着柔软冰凉的触感。
一只鸟儿被雨水打湿,狼狈地在他的指下颤抖,他生平头一次感到无措。
晏归以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动作真是冒犯。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的时候突然想
小归→小海龟→海里→鱼
小羽→羽毛→鸟→海鸟
“海鸟和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属于是……我自己都没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