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拉贡的凯瑟琳(2)

懂得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的英格兰贵族们陷入尴尬。

也有许多贵族不明白这个日期和地点的意义,茫然环顾四周,见同僚们沉默不语,抓心挠肝。

参透秘密的贵族们小心地偷觑国王的脸色。

作为亨利八世的宠臣兼好友,查尔斯·布兰登左右为难。

他同情前王后,讨厌安妮·博林一家的贪婪和野心,但同样担心亨利的心情。

克兰默大主教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脑子里快速思索如果国王再次询问,要怎么既能回答得合国王心意,又能圆上之前的话,而不会前后言行不一致。

1502年冬月,威斯敏斯特宫外围的一间小斗室中。

年轻的凯瑟琳裹紧半旧的羊绒毛毯,面无表情地听着门外保姆的大嗓门。

她声音又高又重,操着有着浓重口音的法语在跟人争执。

凯瑟琳不用细听,也不用分辨保姆用了哪些词汇都能猜到她是在跟那个傲慢又阴郁的男人发出抗议。

之前的时间她已经听过太多次了,从最初的期待到如今的麻木。

她都能想象出男人斜睨的眼神,对保姆唾沫飞溅的嫌弃,也许还有对尖锐声音刺痛耳膜的不耐。

唐娜还在争吵,从头至尾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仿佛一出愚蠢粗鲁的独角戏。

凯瑟琳知道唐娜是好意。她在为自己争取一点炭火,或者一笔更高的“月薪”,能让自己,让其他人在这阴雨绵延的冬日日子好过一些。

可唐娜不明白,无论怎么争吵,都是无济于事的。她们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国王的旨意,国王不会因为一个女仆的大嗓门就改变自己的意志。

在国王的监视下,她按部就班生活。国王不宣召,她只有在王后发发善心时才能踏出这里出现在宫廷中,更别谈为自己争取权益。

现在的她只能寄希望于她的父母能尽快跟国王达成协议——如果她的婚姻还有利用价值的话。

想到这里,凯瑟琳将毛毯掀起,裹住自己的头,整个人缩成一团,任由黑暗笼罩自己,妄图隔绝外面的吵闹。

她紧紧握住胸前的十字架,希望她的主能给她一些指引,告诉她自己该如何做。

欢快的音乐响起时,凯瑟琳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只以为是宫外在举行庆典,乐队的声音传到了这里。

她有些气恼,刺骨的寒冷让她更加怀念起阿尔罕布拉宫的泉水和芬芳。

直到音乐停止,有人开始说话,那声音仿佛贴在耳边。

凯瑟琳从毯子下探出脑袋,便看见空中水镜倾泻的光。明亮的光芒将斗室都照亮了几分。

她握着十字架,从床上下来,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靠近水镜,抬手抚摸。掌心穿过,什么也没摸到。

这是神迹吗?主听到了我的祈祷,为我带来了指引?

凯瑟琳激动得颤抖着,望着晦暗斗室中的这抹亮光,虔诚地跪伏在地上,聆听这场神迹。

不管是国王加冕仪式还是王室爱恨纠葛都未令凯瑟琳有过多触动,她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这些人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直到“神迹”提到西班牙,提到那个降生的女婴。

【这个女婴被取名为凯瑟琳。】

凯瑟琳捂住嘴,激动中带着泪意,“是我,神迹是在说我,主为我带来了启示!”

她更虔诚地垂下头聆听,力求不错过任何词语。

【凯瑟琳的母亲是大名鼎鼎的卡斯蒂利亚的女王伊莎贝拉一世,值得一提的是,正是这位女王资助了哥伦布的航行。凯瑟琳的父亲则是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身为双王之女,凯瑟琳从降生之时起,就注定会成为欧洲大陆最尊贵的女性之一。】

【伊莎贝拉女王并非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还未登基前就敢于从皇宫逃跑、伪造特赦书和费尔南多结婚。同时,女王也是一个女战士,她会身穿铠甲,亲自上阵杀敌。而这些,或许在耳濡目染之下塑造了凯瑟琳的性格。】

【得益于一个开明的母亲,凯瑟琳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在老师的教导下学习算术、教规、民法、古典文学等许多知识。和当时的许多人一样,她也接受了全面的宗教教育,并在父母的影响下成为一名虔诚的教徒。(注1)】

想起昔日在父母身边的快乐时光,凯瑟琳不禁再次落下泪来。

【身为西班牙的公主,凯瑟琳的父母自然要为她寻觅一份门当户对的婚事,但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说,这份婚约来得过早了些。】

【在她年仅三岁时,凯瑟琳就与英国王太子亚瑟·都铎定下婚约,成为年轻的威尔士未来王妃。王太子比她还小一岁。不过这也算不上大事,毕竟要比被胡乱嫁给一个老头子好太多。】

【也许,当时订立婚约的所有当事人都没有料到,正是这份婚约开启了凯瑟琳坎坷的命运。而它,也是一切巨变的开端。它所产生的影响,深远持久,从此改变了英格兰,也改变了整个世界。】

汉普顿宫。

亨利八世一一扫过他的廷臣们,许多贵族下意识移开目光。

亨利八世满意了。

他当然知道有多少人同情凯瑟琳。可他是国王,在他的国度,他的话即是最高意志,谁也不能违抗。

震慑住廷臣的亨利八世同时也在思考,思考神迹话语里的意思。他不能理解,凯瑟琳的婚约是怎么改变英格兰,又是怎么改变世界的?

还有,世界是什么意思?

西敏寺。

凯瑟琳抬起头,思绪混乱。

她已经跟亚瑟结婚,但亚瑟,她悲伤地想到,亚瑟不幸去世,留下她成为一个年轻的寡妇。

可命运或许坎坷,也令人悲痛,但她从不知道这桩婚事还能产生这样的影响。

为什么?

是她的父母跟英格兰国王决裂了吗?

不,不会的。她的父母都是精明的人,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英格兰和西班牙之间是不会产生战争的。

有用的信息太少,年轻的凯瑟琳想不明白。

【婚约双方的当事人年龄如此之小,自然是出于利益交换。王室联姻在当时的欧洲十分常见,婚姻不是婚姻而是政治。】

【说来巧合,凯瑟琳出生那年,也恰好是亨利七世在博斯沃斯原野战役中击败理查三世,为持续了三十年的玫瑰战争划上句号的一年。亨利七世在博斯沃斯的泥泞中拾起掉落的王冠,自此加冕为英格兰国王,开启了都铎王朝。】

汉普顿宫。

“玫瑰战争,这真是一个浪漫的名字。”丁特维尔用贵族特有的咏叹调赞叹着。

周围的人一言难尽地看向这位法国大使。

不过也不奇怪,法国人就是这样,艺术、浪漫、唯美的爱情是他们至死的追求,更何况英法之间的世仇总会让法国人在英格兰闹笑话时乐于付之一哂。相信角色调换时,英国人也会毫不吝啬自己的风凉话。

【都铎王朝的建立并不稳定。亨利七世与约克的伊丽莎白的联姻使两大家族握手言和。但经过三十年的战役,整个英格兰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中经济、国力都大大衰退。兰开斯特与约克家族为了王位打生打死甚至暗中谋害国王的行为,更是让其他欧陆国家视英格兰为粗鲁、不守规矩的野蛮人。】

亨利八世的脸色中黑里透着青。

他已经预感到神迹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话。可是他也不能驱赶在场的各国大使和贵族,在当场丢脸和持续丢脸中,亨利八世陷入两难。

不过他其实也没得选。

【更何况,除了内部分裂带来的统治不稳以外,外部还有老对手法国虎视眈眈。刚刚加冕的亨利七世急需与一个强大的国家结盟来稳固自己和英格兰的地位。西班牙就是当时最好的选择。而多数时候,联姻是结盟方式的不二选择。】

【西班牙也正有此意。彼时的西班牙通过凯瑟琳父母的联姻结束了长久的分裂状态。有了稳固的政体后,通过双王的治理和新航路的开辟,西班牙一跃成为欧洲大陆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但西班牙也并非毫无忧患,当时的西班牙正值长达700多年的收复失地运动的关键时期,一个合适的盟友既能让他们安心从事对内战争,也能帮他们震慑外部强敌。】

【另外,凯瑟琳的血统也能增强都铎王朝对于王位继承权的合法性。】

“荒谬!!胡说!!这是污蔑!!”

亨利八世终于忍耐不住,咆哮着抄起手边的酒杯砸向半空中,可酒杯穿过水镜落在地上,杯中的葡萄酒溢出,将地毯洇湿。

愤怒使亨利八世的脸涨得通红。

他死死瞪着水镜,掀起手边的餐盘。桌面上一片狼藉。

安妮·博林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发泄。

廷臣们茫然无措。

国王陛下的脾气也许不好,却从未在大庭广众下如此失态,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得了。

现场还有那么多外国使节,今晚一过,关于英格兰国王如同愤怒的公牛,毫无贵族仪态当众咆哮的话恐怕要传遍欧洲了吧。

在众多迷茫的贵族间,唯有托马斯·霍华德阴沉着脸,隐藏在羊毛斗篷下的手微微抽动。他的家族经历过玫瑰战争,并为此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对于国王愤怒的原因他心知肚明。

他掀起眼皮,遥遥看向诺森伯兰伯爵。身为世袭的贵族,珀西家族的历史更加悠久,从头至尾都在玫瑰战争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若说在场众人除了国王本身,还有谁能知道更多内情,大概非他莫属了。

亨利八世的愤怒并不影响水镜的声音。

【前面说过,亨利七世是靠武力打败理查三世,得以戴上王冠。他的血统其实并不足以支撑他对王位的合理诉求。】

【从父系血统追溯,亨利七世的父亲埃德蒙·都铎是兰开斯特国王亨利五世的王后——瓦卢瓦的凯瑟琳寡居后,和自己的侍从欧文·都铎私通生下的私生子。不过埃德蒙同母异父的哥哥亨利六世是个软弱善良的老好人,埃德蒙·都铎和弟弟贾斯珀·都铎不仅被承认了地位,而且获封爵位,成为贵族。】

【也就是说,亨利七世从父系血缘上算,和金雀花王朝基本没有关系。反而因为瓦卢瓦的凯瑟琳是法王查理六世的小女儿,使得亨利七世拥有了法国王室的血统。】

【说来奇怪,英法有百年战争的仇怨在,但并不影响两国王室之间互相通婚,这也导致十八世纪以前,几乎每一任英格兰国王都主张自己拥有法国王位的合法继承权,这让法国人烦不胜烦。】

水镜感慨了一句,继续往下说:

【亨利七世的母亲玛格丽特·博福特倒是拥有金雀花王室血统。她的曾祖父就是第一代兰开斯特公爵冈特的约翰。博福特这个姓氏来源于兰开一系的家族城堡。不过很可惜,博福特家族同样是私生子出身。】

亨利八世恍惚间又想起了自己严苛的祖母。她还在世时,牢牢把握宫廷中的权利,宫廷的运转总要按照她的意志执行。

博福特谁也不爱,她只爱她的荣耀和权力。

作者有话要说:1.来自于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