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马球

折桂楼中混乱一片,不少茶客急急忙忙涌出去,冲撞了街上热闹的人流,惊动了巡街的武侯。

几名武侯疾步入茶楼,厉声大喝:“闹什么?”

四下皆惊,搀扶着荣子康的茶楼小厮被这一声吓得手软,下意识瑟缩之下松了手,任荣子康重重跌落在地。

脑壳坠地清脆一声响,硬生生把人给砸醒了。

荣子康痛得面目扭曲,一手捂着后脑,一手捂着鼻子,满脸血污,好不狼狈。他仰倒在地上,迷迷瞪瞪睁开眼,只见逆光之中有个人影正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他忍着疼眯眼瞧了半晌,才将人认出来,大怒惊叫:“谢十七?!”

武侯率先望向动静最大的荣子康,迟疑了片刻,惊讶道:“荣录事?”

这位荣录事可是当今丞相最疼爱的嫡子,又有朝廷官职在身,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当众伤人至此?

话音落下,再顺着荣子康举在半空中颤抖的指尖望过去,便见一身紫袍、腰束金带的始作俑者泰然自若,在混乱人群中鹤立鸡群。

武侯一时震慑于其浑身的戾气和隐隐的压迫,眼睁睁看着谢青崖不紧不慢地逼近荣子康,俯身摁住他的肩,将适才擦手的帕子塞进他嘴中。

在一众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谢青崖直起身,拍了拍手,轻飘飘丢下一句:“荣子康出言不逊,污蔑中伤当朝太子殿下,其心可诛,押去大理寺严加审问。”

言罢,他便移步往茶肆二楼雅间去了。

武侯瞪大眼睛,正欲壮着胆子举刀去拦,忽被身后急匆匆赶来的上峰冲着后腿弯踢了一脚,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作甚?!你个愣头青,那是神策将军谢将军,仔细你的脑袋!”

……

竹帘隔去了外间的纷乱和吵闹,二楼雅间内一片宁静祥和。公主半隐在竹帘后,瞧了几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杨怀仁则正专心致志地撵茶、点茶,一气呵成,将煮好的新茶呈给公主。

赵嘉容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稍品了品,便听他出声道——

“和亲一事,这些时日以来,圣人态度不明,鸿胪寺以借口拖延。明日巳时与吐蕃使臣于京郊赛马球,若是此番让吐蕃拔得头筹,必会以此为由再次请降公主。”

她动作微顿,搁下茶杯,淡声道:“那便不准他们赢。”

杨怀仁略皱了下眉:“吐蕃向来善骑术……”

他话音刚落,便闻清脆的叩门声。

赵嘉容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一面眼神示意茶童去给谢青崖开门,一面对杨怀仁道:“那又如何?我大梁人才济济,何惧区区戎夷?”

茶童领命去开了门,躬身请门外之人入内。

谢青崖移步而入,在扑面而来的浓烈茶香里,往上首瞥了几眼,随后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拜见公主。”

他俯身对插着袖子作揖,半晌不闻公主发话,捏紧了袖子,心里七上八下。

一时没忍住火气,起了干戈,折腾出来不少乱子。荣子康事后必会大闹,尚且次要,要紧的是,此举砸了公主“选秀”的场子。

一番数落定然少不了。

然他等了半晌,忍不住微抬头望过去,便见公主招手让他近前去。

并不曾探听荣子康何以挨打,也不曾质问他为何如此冲动行事,而是让一旁的杨怀仁斟了杯热茶,伸手将茶盏亲自推至他面前。

“今岁新采的龙井,尝尝。”

谢青崖满腹狐疑,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的确是难得的好茶,中肯地品评了几句。

赵嘉容轻晃手中茶盏,茶汤在黑釉瓷杯内打着转儿,闻言便道:“你若是喜欢,我让人送几块茶饼至谢府。”

谢青崖蹙眉望着她,余光里又睨了几眼兀自埋头碾茶的杨怀仁,放下瓷盏,道:“……无功不受禄,公主有何事吩咐?”

她嘴角微勾,语气柔和似钝刀:“明日京郊马球赛,如若你不能拔得头筹,输给了吐蕃,便滚回庭州去吧。”

……

谢青崖品完一整杯茶,出了折桂楼,穿过朱雀大街往北衙去。刚一踏进官署,便被太子亲信拦下。

“殿下请将军移步东宫一叙。”

他按捺着性子,疾步往东宫去,倒不曾料到太子正在院内与侍从们打马球。

东宫内宦牵来一匹骏马,又呈给他一把球仗。

太子听到动静,见人来了,掉转马头,扬声道:“谢十七!来上马与我切磋切磋。”

谢青崖立在原处四下打量了几眼,利落地翻身上了马。

太子策马而至,转了转手中的马球仗,笑道:“父皇今日可发话了,明日胜者得玉如意,赏金千两!明日由你做副手,与我一道打前锋,杀得吐蕃片甲不留!”

谢青崖闻言,俯身接球仗的动作一顿,转而将之攥紧了。

副手又如何能拔得头筹?

他指腹摩挲着球杆,扭头迎上太子的目光,抬了抬手,轻笑:“殿下请。”

尖锐的哨响过后,马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闷声坠地,马蹄疾起,黄土飞扬。

骏马飞驰,球仗相碰,毫不相让,马球在黄沙地里打着旋儿。倏地,球仗翻起,马球腾飞。

太子手中的球仗被挑飞几丈远,虎口微微发麻,冷着脸勒了马,眯眼望着马球直入自己的球门。

谢青崖手持球仗,不紧不慢地也跟着勒马。

“十七郎的球技真是不输当年半分。”太子回过头时,面上又浮现出和气的笑容。

谢青崖随口道:“殿下承让了。”

太子轻喘着气,脸上笑意微收,目视着前方黄沙地里滚动的马球,又道:“荣五郎那般的货色,不值当十七郎亲自动手教训。”

谢青崖轻描淡写:“臣正好松松筋骨。”

太子却忽然扭头望过来,目光如炬:“荣子康诋毁的到底是我,还是赵嘉容?”

谢青崖抬眼瞥见太子鬓边滑落的汗珠。濡湿的鬓发粘连起来,显露出太子额角狰狞的一道疤。当年若是再往下偏两寸,便能击中致命的太阳穴。

他面色无波:“臣不过听了几句只言片语,殿下若要探查此事,静候大理寺审判便是。”

不等太子接话,他又道:“明日且请殿下看台上歇息片刻,臣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