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兰也住在黄桥村,只不过是在村北边的大坝口。
她一到家就开始骂孟书婉,从头到脚的骂,听得儿子赵峰皱眉,忍不住开口阻止:“妈,你别骂了,小婉姐不愿意嫁,你就别逼她了,况且我姥爷这才走多久啊,你这么做,多少有点过分了,再说,那个孟岩也配不上小婉姐。”
“我过分,我怎么过分,又不是逼着她立刻马上嫁人,只是先定下来,怎么就过分了?还有怎么配不上!”
孟长兰越说越气,只觉得儿子是榆木脑袋,指着他怒骂:“你缺心眼是不是,真还觉得你姐是个啥金凤凰啊,她连大学都没考上,还是个克星,你大舅,你舅妈,你姥爷不都是被她克死的,这种人还有人肯娶就该谢天谢地了!”
孟长兰声音尖利,刺得赵峰耳朵疼,也让他烦得不行,不满抗议道:“妈!什么克星不克星的,那都是别人瞎说的,你怎么也这么说,而且,小婉姐考上了!她是被人顶替了!”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炸的孟长兰脑仁嗡鸣,心头狂跳不止,捏紧了桌沿,厉声说:“你从哪听说的,她压根是自己没考上,发癫了才臆想别人害她!”
“杨涛说的,他舅公在教育部,说是看见小婉姐的名字了,小婉姐肯定是考上了!”
“那考上了咋没她录取通知书,同名同姓这么多,你咋知道杨涛他舅公说的是孟书婉……等等,该不会上次她去闹大队也是你告诉她的吧?!”
孟长兰见赵峰点头,气得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你是被她灌迷魂汤了啊,她都不爱搭理你,你还这么护着她,你贱不贱呀!”
赵峰躲闪,跑到门口,不服气的回嘴:“舅舅舅妈对我好,我答应过舅妈要保护小婉姐的,反正你别想欺负小婉姐,逼她嫁孟岩,那个瘸子不配当我姐夫!”
孟长兰被他那态度气得脑仁疼,指着他怒骂:“你瞧不起人家瘸子,你也不看看人家爹是谁,等再过两年,他爹就是咱黄桥大队书记,那孟书婉该感谢她长了那么张好脸,不然这种好事情哪轮得到她头上,我警告你,赵峰,这事儿你别再捣乱,这门婚事她孟书婉不吃亏,后半生都享福!”
“这福谁爱要谁要。”赵峰小声逼逼,同时想到了什么,顶着他妈那吃人的目光,梗着脖子说:“我其实知道,你想叫我姐嫁过去是因为他们家给钱,你就是贪那两百块彩礼!”
一只鞋飞了过来,擦着赵峰的肩膀落在地上,他早就兔子一样蹿了出去,走前还不忘放狠话,“你要是敢再欺负小婉姐,我就带着小婉姐逃,过年都不回来!”
“小兔崽子,我打死你!你给我站住!”
孟长兰气得不清,脱下另外一只鞋就要追着打赵峰,然而赵峰早就跑走了。
她气得只觉得挨了两脚的肚子更疼了,捂着肚子骂骂咧咧:“瘪犊子玩意儿,老娘咋生出你这么熊货,胳膊肘往外,还敢来帮着外人来骂你老娘,早晚给你打一顿!”
不过她心里有点害怕,夜长梦多,孟书婉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原本她今天去找孟书婉,不过是想先打个招呼,叫孟书婉早点死心,乖乖等着嫁人,还真没打算要让那丫头在热孝期就嫁人,但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等孟岩回来,就得赶紧让俩人去领证。
孟长兰想着,也顾不得肚子疼了,麻溜出门,去了孟岩家。
孟长兰把自己的打算跟孟岩妈一说,孟岩妈倒是觉得孟长兰把孟书婉想的太厉害了,一个没依没靠的小丫头,在黄桥乡能蹦跶出什么?
不过她还是答应了孟长兰的提议,“好,孟岩跟孟婉现在估计已经到首都了,下周应该就能回来,等他俩到时候证一领,剩下的100块礼钱就给你。”
孟长兰一听高兴的不行,心满意足回了家。
这一晚,她想着马上到手的钱和手表,开开心心进入了梦乡。
凌晨4点,孟长兰在一阵叫喊声中醒来。
“长兰,快别睡了,孟家着火了!”
“?”
什么!
孟长兰的瞌睡顿时被吓跑了。
等她跑到孟家时,就看见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将半变天都照亮了,火势大的吓人。
最开始是隔壁的赵春花发现的,她披着衣服出来时,火已经烧起来了,孟家的屋子是老宅,原先只有一间主屋后面又加盖了一间连上厨房跟厕所,拢共算是有四间,如今烧起来的就是主屋。
赵春花起先还以为起猛了,自个儿做梦呢,不然这大冬天好端端的,咋就能着火呢?
可那扑面而来的热浪,叫她魂飞魄散,赶紧喊醒家人,开始一家家喊人救火。
可如今冰天雪地,家家户户也只是存了一些活水,想取更多的水就得烧热水角融化压水井上头的冰,这样根本来不及,大家只能去凿河取水。
所以等到孟长兰到的时候,不仅主屋烧着,相连的侧屋也着了起来,那场面看着甚是骇人。
孟长兰呆了一瞬,随即一拍大腿哭嚎:“怎么着火了,我的房子啊!救火,快点救火啊!”她说着要找水,可无头苍蝇乱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水。
天寒地冻的日子,水都结冰了,一部分人去河边取水,更多的就是拿盆子舀雪,可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大家只能眼瞅着火势越来越大。
孟长兰哭嚎着忽然想到什么,抓着身边救火的人问:“孟书婉呢,孟书婉那死丫头在哪呢?咋会着火,她咋就能让屋子着火!”
那人正忙着救火,随口回道:“不知道,没看见。”
“没看见……怎么会没看见呢……她要是出事,那我的钱咋办……”
这下子孟长兰彻底吓傻了。
边上的赵春花听到后,本来就因为担心自家被波及憋了一肚子火,现在立马跳出来骂道:“你还担心钱,没见过你这么当姑姑的,老人家才去世,就为了钱逼着侄女嫁人,我看书婉就是被你逼急了,才会放火自杀,不然这大冬天好端端的,咋会起火!”
赵春花的话如平地惊雷,周围人都看向了孟长兰。
孟长兰脸一白,猛地跳起来骂道:“放你娘狗屁,赵春花你嘴长烂疮啊,你诬陷我,谁逼死她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逼死她了!”
“我俩眼都看见了,你今天特地跑来逼她嫁孟岩,她被你逼的赤脚站在雪地里,啧啧,那个可怜哦,孟长兰啊,我真没见哪个当姑姑的有你这么心狠的,为了能拿到彩礼真的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你放屁,我没有!”孟长兰狡辩,但是声音明显弱了下去。
赵春花冷笑,看出了她的心虚,嗓门扯的更加大了,“还没有呢,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咱村谁不知道,你不就是嫌住在大坝口不好,想搬回来住吗,所以才急着把书婉嫁出去,一旦嫁出去了,那这房子不就是孟长兰的了,呵呵,算盘珠子都蹦我脸上了,还真当别人是傻子啊!”
此时周围聚集了大半个村子的人,大家都是赶来救火的,现在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纷纷用惊讶、厌恶、审视的目光盯着孟长兰。
孟长兰再厚的脸皮,此时此刻也扛不住大家的眼神审判,她就宛如被赵春花彻底扒光了衣服,丑陋的身体在这熊熊火焰展露无疑。
她如丧考妣,只知道全完了,大火烧成这样,房子完了,钱也完了,名声更是完了。
这一场火,烧到了七点多才灭。
只是孟家那两间屋子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里面东西全都被烧干净了。
大家也没见到孟书婉,都默认了她已经葬身火海的事实,再联想到这一段时间孟家发生的事情,倒也都理解这姑娘活不下去的原因了。
孟长兰被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精神都快崩溃了,只能捂着耳朵冲回家里。
家里静悄悄的,这两天丈夫赵全去县里接她公婆,还没回来,家里就剩下她跟儿子赵峰。
想到赵峰,孟长兰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忽然回忆起,刚刚那么大动静,最关心孟书婉的赵峰咋没反应。
她脑海中闪过了儿子今天下午说的话。
“你要是敢再欺负小婉姐,我就带着小婉姐逃。”
孟长兰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冲去了赵峰的屋子,随即又一阵风的跑出来,冲进了自己藏钱的屋子。
当她看着空荡荡仅存一些票据的铁盒子,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这可比死了亲爹时还要痛彻心扉,她直接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火车站内,赵峰看着裹着军大衣的孟书婉,神色很是不舍,“小婉姐,你自己一路上一定要当心!”
孟书婉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被围巾遮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了好看的眉眼,此时那双清亮的眼睛弯弯,“别担心,我安顿好了给你写信,就是你小心点,你这次帮我,你妈肯定会生气,你到时候就全部推到我身上。”
赵峰却不以为意,贼兮兮一笑,“姐你就别担心我了,你还不知道我爷跟我奶多疼我,我妈再生气,她也不敢怎么着我。”
这是实话,赵峰的爷爷奶奶打小就疼他,天大的事情,只要他一哭,那也是高拿轻放,最后顶多训斥几句。
所以这次他敢帮着孟书婉逃跑,就是因为料定了他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孟书婉笑了起来,又拍了拍少年的头,毛茸茸的像是一只可爱的大狗狗。
火车轰鸣声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长长的绿皮火车,拖着绚丽的朝霞驶入站。
要走了。
这个念头在两人心头滑过。
孟书婉回过头,看着眼眶红红的少年,笑着说:“我要走了,小峰。”
少女的声音柔和,像是吹在身侧的风,带着即将奔现自由的欢快和洒脱。
这一刻的她,像是在发光。
赵峰看着,用力抽了抽鼻子,努力不让自己掉眼泪。
“姐,一路顺风。”
他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将手中提着的行礼递给了她。
火车门打开,有人下车,也有人上车。
少女如鱼入海,汇入了人群。
孟书婉找到自己的位置,透过车窗,望着站台上那清瘦的少年,眼泪瞬间落下。
这一幕,是前世不曾发生的。
上一世,她是孤身一人仓惶出逃,姐弟俩并没有见上最后一面,还是多年后,已经成家的赵峰来首都看她,只是那时的他,早已经褪去少年的意气风发,如同一颗被同化的沙粒,只剩下沧桑和麻木。
她忽然将头探出车窗,对着少年大声喊:“赵峰,好好读书,记住,读书虽然不是唯一的出路,却是最好的那条的路。”
赵峰连忙点头,“我会好好念书的,姐,你在首都等我!”
火车开动起来。
赵峰哭着追着车跑,边跑边大声喊:“你要是在那个程家呆的不开心也要告诉我,反正谁要是敢欺负你,我一定饶不了他!”
少年的身影渐渐远去,可他留下的光却注入了她的身体。
这一刻,孟书婉真正感受到了希望,如朝阳,如火焰,温暖、蓬勃。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