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允淮连输了几轮,有关初恋的事情被他一件一件的用最简单的话概括出来。
没有暗恋过的人很难知晓每一句话背后究竟有多少深沉的情感,听来只能听出几分心酸。
“写过她的同学录,但后来在垃圾桶里看见了我写的那张。”
“高考毕业后跟她说我要出国了,她只说了一句谢谢我曾经的喜欢。”
“她后来还莫名其妙删了我微信。”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可能真的有点醉了。因为他说着“删了我微信”的时候,那股懊丧委屈劲儿人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懊丧委屈在莫允淮身上何其少见。
他毕竟是一个那么骄傲,而且非常有资本骄傲的人。也许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他的家庭背景超越同龄人一大截,本身的才干与能力也是众人难以匹及,一生顺遂更符合他的人设。
偏偏在初恋身上栽了跟头,受了如此的挫败。
众人下意识地都替他不平起来,有不少人觉得他对初恋念念不忘,更多的人却觉得只是因为对方是初恋而已。如此优秀的人会惦记初恋,只是因为未曾得到过。
莫允淮今天的运气有点背。他新的一轮又输了,又被迫剖出了更多的秘密。
最后一个秘密是林可媛问的:“现在还喜欢你的初恋吗?”
这个问题无论是谁来问都极其暧昧,尤其是林可媛也是这样的绝色,当初也有非常多的人倾慕于她。
问题一出口,体育委员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在莫允淮和林可媛之间游荡了几圈,不嫌事儿大地兴奋地鬼叫了一嗓子,颇有当年他在课堂里有事没事起哄的样子。
周围的人群或是懂或是不懂,却都被体育委员的鬼叫激起了几分热血,迫切地想要探知真相。
孟繁翊从容地啜了一口酒,仿佛不知道他们在起哄林可媛和莫允淮。
她隐约感到了莫允淮的目光在她身上着陆了几秒,但她的骄傲不允许她转过头去看。
无人看到她垂在桌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肉。
漫长的起哄声中,每一秒的时间都像是被冻住了,她的心头像是落了一捧冰冰凉凉的雪,慢慢地等着一个否定的答案。
在暗恋面前,何人不是胆小鬼。
“我罚酒。”莫允淮叹息。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这样的态度本身就表明了某种答案。
口哨声吹起来了,原本束缚在正装下的男同学们一个个揭开面具,在酒精的加持下非要将从前的自己找回来。体育委员不服气,文娱委员替他提出要求:“那这次就来杯白的?”
“行。”莫允淮估计着自己的酒量,目光有些执拗地落在孟繁翊的肩上。
对方还是一派从容,好像什么都不在意,正优雅地拆着酒店里的纸巾盒,从里面轻轻地取出一张。
白皙的指尖在红色的纸巾盒上轻轻地颤动,就像是红绸上落下的雪。
白酒的辛辣灌入喉咙,他一瞬间觉得更热了。
视线里的所有人都好像消失了,只有一个人一直在他的目光里走了这么多年,永远都是淡然自若的样子,对他的情感总是可以完全推开,却非要留下一点希望的钩子。
又不肯一脚踩灭火星,又非要拒绝他所有的好意。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最后一轮的大冒险中,指针终于不再指向他,而是稳稳当当停留在了孟繁翊面前。
对方的神情好像波动了一下。
莫允淮看的分明,她好像露出了几分紧张。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在班长打算宣布这一轮的输家是孟繁翊的时候,他的手肘一击桌子,逼得沉重的转盘往他这处挪了一小寸,鲜红的尖端又一次指向了自己。
班长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暗叹一声没意思没意思,因此只好宣布:“好吧,由于莫允淮同学这次过于水逆,我们这一轮就只问他一个问题吧。”
“不,”莫允淮望着孟繁翊有些发怔的神情,“我选择大冒险。”
体育委员在旁边鬼叫着让他来提要求,被文娱委员敲了一个爆栗,最后委委屈屈地听着媳妇儿的命令。
文娱委员望着看上去情路坎坷的莫允淮,神色温柔地道:“既然你说,你被初恋删了微信。那这回,你就向初恋要微信吧。”
孟繁翊的心像是被人从胸腔中取出,用一根线绳绑在了高高升起的热气球上,不断地飞向更高的天空。
莫允淮转过头,捏起桌上盛着红酒的高脚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孟繁翊的高脚杯。
他眸光里的认真一如当年的少年,好像岁月的流逝没有在那份纯粹上镂刻下任何的斑驳痕迹。
“所以,孟繁翊,能给个微信吗?”他说。
麻意从指尖一层层泛滥开来,一路窜进了她的心尖。周围的尖叫声在她耳畔炸裂开来,她却只能听得到他的声音。
她一向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也总是在这样的人群中感到窘迫。
而只有这次,她的回答不再是否定的,而是看上去颇为镇定地掏出手机,连着点了好几下,轻轻地说:“稍等。”
她有些笨拙地调出二维码的界面,他神色很淡地扫。
两人凑得有点近,带着暖意的空气被挤压,变得有些炽热。
这回连文娱委员都有些意外了。照刚才来看,她甚至都以为莫允淮的初恋是林可媛,没有料到是孟繁翊。
但说是孟繁翊,所有人似乎又都能理解了:虽然不是班上最漂亮的,但却是后期成绩最好的。当时她跟莫允淮争第一争了那么久,两人之间又没什么交流,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人关系还挺一般的。
谁想到她居然是他的初恋。
同学会结束,外面还在下着很大的雨。夜风裹着潮气从孟繁翊宽松的裤管往上爬,领口也有不少凉风灌入。
莫允淮有车,提出要送孟繁翊。碍于喝了点酒,便叫了代驾。
她没拒绝。
体育委员皱着一张脸说自己要坐哥们儿的车,文娱委员没同意,但禁不住他死皮赖脸。
莫允淮倒是同意了,只不过体育委员在看到迈巴赫的车标时好像一瞬间醒了酒。
莫允淮笑道:“这是我小姨的车,我穷得很,刚回国也没买车。”
上车之后,体育委员嚷嚷着非要坐副驾驶,文娱委员扯着他也没用。莫允淮好脾气地说没事,还问清楚了两人的住址。
上车后,次序便是莫允淮坐后座的最左侧,孟繁翊坐在中间靠右,而文娱委员坐在最右侧。
三人路上侃侃而谈,什么都能聊。
孟繁翊像个局外人,靠在椅背上,将头往右偏,目光落在右侧黑沉沉的车玻璃上,安静的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只有一双耳朵在尽职尽责地捕捉着信息。
她状若无意地划开屏幕,却是真的有消息。她点开细看,只有林可媛一句没头没尾的“对不起”。
她发了一个“?”过去,对方却不再回了。
孟繁翊后知后觉地发现车里的说话声倏然消失了。
她收起手机,也不说话。文娱委员显然是想和她聊聊天,只是碍于今天八卦中心的另一位对象也在场。
莫允淮吩咐代驾绕了路,先送了两夫妻回家,却一直没有问她家在哪里。
等那两人下了车,车门一阖上,车后座的空气开始浓稠起来,热意扑在了孟繁翊的周身。沉默蔓延,但某些异样的情绪也在蔓延。
“我想吃雪糕。”她开口划破了沉默,“就在那里,寻和超市。”
代驾顺着她的意把车开了过去。
莫允淮从车里拿出一把很大的伞,下车后替她打开了后车门。
雨伞稳妥熨帖地拢在她的发顶,连一缕飘忽的雨丝都没有落在她的肩头。雨夜中,两人的气息亲密地交缠在一起,和寻常的情侣并无两样。
伞朝她的方向偏移,凉风坠入她的后颈,淌入她的衣襟。
在她战栗之前,两人已然走到了屋檐之下。对方的外套混杂着男士香水的气息沉沉地盖在她的肩上,抵御了入侵的风。
孟繁翊的面颊发烫,但这一回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她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一直不敢肯定自己。
这个点还站在冰柜前挑冰淇淋的人不多了。孟繁翊从冰柜里拉出两条巧克力脆皮雪糕,在前台结账的时候,售货员一看是她,立刻笑着道:“又来吃雪糕啊。”
孟繁翊和这个售货员显然很熟悉,她的面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乖巧地点头。
她顺手把一盒递给了莫允淮,扯了扯肩膀上要坠下的外套。
莫允淮打量了一眼红色的外盒:“你喜欢吃KitKat?我在加拿大也见过好几次。”
孟繁翊撕开包装时不太顺利,她小心翼翼地揪着袋子:“你是不是不吃雪糕?”
莫允淮却干脆利索地也撕开包装盒与包装纸。
两人站在超市门口像傻子,对着漆黑的雨幕尝着散发凉气的冰棍。
莫允淮吃得很快,但孟繁翊吃得很慢。
“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巧克力吧。”他状若无事地问。
孟繁翊微怔,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还记得:“吃多了就习惯了。就像喝咖啡,喝多了就觉得也还好,回过头来发现我一天没有咖啡续命都不行了。”
“夜深了,冰的少吃一点吧。”莫允淮也只劝了一句。
同学而已,根本没有资格多劝。
“孟繁翊,我还想问一次。”莫允淮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在她耳中却格外清晰。
一大块雪糕不知不觉化在嘴里,她忍着冰到发疼的感觉,安静地听他说话。
“我们是不是就只能这样了?”他的声音很轻。
那些浓墨重彩的记忆猝不及防撞进她的脑海,每一帧的画面都是那样的清晰,仿佛这么多年的过去只是一场梦。
她这才发现,记忆里跟他有关的画面从未抹去,厚重的情感压得她喘不过气儿。
她的眼眶有点酸。肩上还覆着他的外套,她的周身还充斥着他的气息,一切都好像刚刚好。
“不是。”她左眼落下一颗泪,混在密集的雨珠里不见了踪影。
我希望跟你有以后。
而那些涂着青春气息的记忆从骨髓深处向上攀升,所有泛黄的信笺都在慢慢变白。
一切好像还是最初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着写着写出了大bug,感谢指正,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