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没有

容煜关切云霓,起先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只觉好容易得来这幅方子,多亏了宁王府。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施闻无意间的一句话,当真是让人觉出许多不对劲来。

施闻将那两幅方子收好,又提笔开了一张安神药,犹疑了一番,递给容煜道:“王爷,若是这两张药方当真有猫腻,只怕在下开再多的安神方子也对王妃无用。”

说罢,也不等容煜说话,又自顾自道:“聊胜于无罢,我小师弟刚好也在京中,正好能同他商讨一番。”

容煜接过方子,郑重道:“多谢。”

施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絮叨:“王爷,王妃这魇症持续了许多年,要医治也非三两日能医好,若是夜里难以安睡、常常惊醒,王爷需得——”

“立刻去请你?”

施闻撇了撇嘴,唇边胡须一抖:“倒也不必,在下来了也没什么用,王爷您好生安抚王妃就行了。”

说罢,又怕容煜不会,尽量直白道:“闹着不肯睡觉的小儿会哄吧?照着那个来就行了。”

容煜略一沉吟,认真道:“说来惭愧,本王并未哄过小儿。”

施闻恍然:“也对,你与王妃才成婚不久,哪里来的什么小儿,那就——”

“说些好听的,她说什么都答应,这总不难吧?”

容煜想了想,应道:“不难。”

魇症一事着急不得,施闻心里有了个大概,便揣着方子回去摸索去了。

云霓昨夜几乎没怎么睡,今日里一直恹恹的,又入宫了一趟,身上已然有些乏了,好容易过了戌时,眼见到了歇下的时辰,云霓便唤落画将安神汤端来,心道终于能安生睡一会儿,不由得高兴起来。

可等了好一会儿,端着安神汤进来的人缺并不是落画。

是容煜。

云霓方才还恹恹倚在贵妃榻上,抬眼见容煜进来,立刻强打起精神来,绷直了脊背坐起身来,无端端有些紧张。

容煜觉察到她的不自在,也没有为难她的打算,三两步走上前来,将手中瓷碗送至云霓面前,尽量温声道:“喝吧。”

那瓷碗的碗沿距云霓的唇不过半指的距离,云霓略略颔首,便碰得到那碗,她抬起手来将碗从容煜手中接过,捧着碗将药汁往嘴里送,远远一看,倒像是容煜在亲手喂她喝一般。

云霓而后不由染上一层薄红,可这点旖旎的心思,在尝到碗中的药汁时全部消散无踪。

她这几年来日日都服用这安神汤,碗中的药汁究竟是不是她从宫中带出来的那张方子,她一尝便知。

她唤去端安神汤的人是落画,可端着汤进来的人却是容煜,手中的汤药还换了另外一剂,这叫云霓如何能不多想。

云霓生生忍住将口中那味道陌生的药汁吐出来的冲动,含了一瞬,终是咽了下去,可她也断没有无知无觉便喝下一整碗的道理,便抬眸看向容煜,问道:“这是什么?”

容煜言简意赅道:“安神汤。”

见云霓显然觉出了差异,便多解释了一句:“今日施大夫新开的方子。”

容煜做事向来不留把柄,若当真想对她不利,断不会选这么容易落人口舌背罪名的方式。

云霓想通了这一点,戒备心便放下许多,不过仍有些疑惑:“今日不是特地入宫去取了药方?怎的又换了新的?”

自先帝故去后,宁王夫妇对云霓姐弟二人极好,尤其是宁王妃,在闺中便同先皇后是密友,当年见云霓年幼,更是悉心照拂,待云霓恍若亲生一般,几年下来,云霓也对宁王妃信赖非常。

今日施闻的话到底是猜测,并无实打实的证据,若是现在便说与云霓听,只怕要被当成是在挑拨她与宁王府的关系了。

容煜略一思忖,挑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施闻医术精湛,这些年来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疑难杂症,对旁人束手无策的疑症颇有一套见解,让他来试试,许能调配出缓解之法。”

她魇症最厉害的那段时日,宁王妃四处求医问药,她也见了不少江湖术士,也深知讳疾忌医的道理,因此对施闻此人、以及容煜请施闻为自己诊治魇症一事,云霓并不反感。

在听得容煜的说辞后,云霓便打消了顾虑,将碗中的汤汁一饮而尽。

药汁略有些酸涩,云霓还不大适应这个味道,下意识便皱了眉,刚咽下最后一口,便觉唇边抵了个东西,还未来得及问,身子便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张口便接了过来。

将那东西含在口中后,云霓才后知后觉那是块梅脯,甜绵中带着一丝微酸,十分可口,一下就将口中那酸涩的药味压下去了不少。

云霓有些惊讶,抬眸看向容煜,却见这人面上并无多的神色,只是在她定定望过来后,似是有些犹豫地开口问道:“梅子好吃吗?”

云霓不由得有些想笑,弯了弯唇角,因着口中还含着梅子,不便开口,只点了点头,全是告诉他“好吃”。

美人展颜,月华失色。

云霓点了头,见容煜半晌没动静儿,便又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面颊上,入神得很。

云霓不由得抬手抚了抚面颊,疑惑道:“可是沾了药汁?”

容煜回过神来,顺着她的话应了声:“别动,我帮你擦掉。”

说罢,便抬起手,拇指拂过芙蓉面。

常年握刀的手指,指尖带着一层薄茧,划在云霓的面颊上,触感有些粗粝。

也不知是她皮肤太娇嫩还是旁的什么缘故,容煜拇指抚过的地方,浅浅染上一层薄红。

容煜动作不由一顿,又轻轻摩挲两下,抚去了她面颊上并不存在的药汁,而后收回手,面不改色道:“好了。”

云霓侧过身去,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见时辰差不多,便唤落画备水沐浴洗漱,借机从他身侧走了开。

因着担心出来后容煜还等在房内要同她说新药方的事情,云霓索性磨蹭了许久,慢慢吞吞沐浴完毕,想着容煜应当等得不耐离开了,谁知一出来,就见容煜四平八稳坐在桌边,见她出来,还道了句:“公主沐浴完了?那我便进去了。”

云霓拢着半干的长发,实在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直白,容煜在路过她时停下脚步,垂眸道:“怎的了?”

两人间不过几寸的距离,云霓甚少离得同他这样近过,不由得打了个磕巴,话到嘴边也不知道拐弯,就这么直愣愣地问了出来:“你、你今天也要宿在这儿吗?”

容煜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点头道:“这是我房间,我不宿这儿,宿哪儿去?”

云霓这会儿是真有些手足无措了。

昨夜里不还甩袖去书房了吗?今夜怎么变了个说法呢?

昨夜她追上去不外乎是因为昨夜是新婚夜,宫里宫外许多人盯着,他转身就走实在是落她脸面。可今夜便不同了,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晋王府关起门来,还有人来打探他二人究竟是否分房睡不成?

见云霓面上带着显而易见地抗拒,容煜心中一沉,不打算再给她推拒的机会,大步往里间走去。

落在云霓眼中,却更像是不想再同她多言,拂袖而去似的。

云霓看着他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很快又敛起情绪,唤落画铺床。

容煜动作快得很,待云霓这边收拾妥当,他也出来了。

云霓站在榻边,等容煜先上榻。

依着习俗,应当是丈夫睡在里侧,妻子睡在外侧,以便夜间奉茶等等。

云霓虽没做过奉茶等事情,可习俗到底是习俗,便顺着习俗来,省得起什么争端。

见她还未歇下,容煜反倒有些诧异,又听得云霓是在等他,便无奈道:“不用等,公主先歇下便是。”

说罢,见云霓仍有些犹豫,便继续问道:“还有什么事?”

云霓不知道他是真没想起来还是装没想起来,抬手一指里侧道:“夫君先歇下吧。”

容煜顺着她的指尖一看,这才明白她所为何意,见她一直是在特意等自己,心里舒畅至极,不由得抿唇压下了笑意,淡声道:“无妨,不拘泥于这些,你睡里侧便是。”

云霓本身也并未多想睡在外侧,见他松口,立刻便去了里侧,掀开被褥躺下。

待躺好之后,却渐渐觉得有些许不对劲。

昨夜里容煜不还是睡在地上吗?怎的今夜便与她同塌而眠了?好似还是被她一力邀请上来的?

云霓将方才的事情又捋了一遍,不由懊恼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背对容煜,尽量忽视他的存在,闭眼试图入睡。

许是施闻的方子当真有效,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云霓便呼吸清浅,已然是睡熟了。

容煜心里记着施闻的话,并未立刻睡去,而是留意着身旁云霓的动静。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中,约摸半个时辰后,云霓的呼吸便乱了,黛眉紧蹙,仿佛正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情。

容煜第一时间觉查到了不对,立刻翻身坐起,抬手推了推云霓的肩,唤道:“公主?”

“云霓?”

连唤了几声,见她并无反应,容煜忽地想起施闻下午说过的话。

哄小儿?怎么哄的来着?

容煜僵着身子,抬手圈住云霓的肩,将人半搂半抱在怀中,另一手在她背上轻抚。

怀中之人并无半点缓解的迹象。

容煜颇有些束手无策,仔细想了想往常在街边看到的那些抱小儿的妇人,便学着她们的模样,俯首在云霓额间落下一吻。

一触即分。

却仿佛拨动了什么。

容煜仰起头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心如擂鼓。

半晌,又忍不住再去看云霓,谁知一低头,却见美人半仰着脸,一双杏眼迷迷蒙蒙地望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容煜:夫人说什么都对!

云霓:……他最近好奇怪。

施闻:快谢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