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月斋栖身的山洞离萧怀璟等人并不算太远,那火光在黑夜中又格外刺眼,没一会儿就有人回来呈报了消息。
莫北慕皱眉:“既然生了火,那个贼人估计是在这山洞内暂时栖身过,应该还没有走远立马叫人去周边搜,一定能找出些许痕迹。”
他说着,身边即刻有人领命去了。
随后萧怀璟与莫北慕同时往山洞处走去。
到时,洞口处还闪烁着隐约的火光,两个官兵暂时把守在洞口处,没有命令他们不敢擅入。
萧怀璟行至洞口,正要拂开洞口枯死的藤蔓,才动了一下,一根金簪突然从密集的藤蔓后斜刺了出来。
青石一惊,拔刀向前:“殿下小心!”
然而萧怀璟眼底寒光一闪,抬手格挡,轻而易举地就按住了对方细白腕子。
同时,却听对面惊慌又故作镇定的一声低喝:“贼子放肆!”
“贼子?”
萧怀璟长眉微挑,索性手上用力,将人往洞外一拽,拉至自己身前。
代月斋向前跌了一步,正撞进萧怀璟的怀中。
她下意识挣扎,手却在慌乱间按住了对方的胸膛。
温热的气息透过华贵的布料传递到她微凉的掌心,胸腔中的心跳一声一声,清晰而有力。
抬眸,萧怀璟正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眼眸深处倒映出她的惊慌失措。
“若我是贼子,一根金簪怎能致命?”萧怀璟扯了扯唇角,“代二小姐,杀人,得用刀。”
话音落下,他手上略微用力收紧五指。代月斋顿时吃痛,手中的簪子失了力道,直直地砸进了雪地里。
“太、太子殿下……”
看清了来人的脸,代月斋眼底里不由闪过一抹惶恐与慌乱。
她下意识地要退后谢罪,但才一动,却发现萧怀璟始终抓着她的腕子没有放。
她能深刻地感受到萧怀璟手心灼人的温度,以及攥住她腕子时,力道中带有的不容违抗与不可拒绝。
对比与代月斋的惶惶不安,萧怀璟则不紧不慢地打量着她。在确认代月斋除了衣裳、发梢略湿以外,并无明显外伤以后,他才慢慢松开了手掌。
“一时情急,得罪代小姐了。”
萧怀璟低声道。
代月斋收回手腕,却忍不住用微凉的左手覆盖上被萧怀璟抓过的肌肤,不知为什么,萧怀璟碰过的地方格外滚烫。
这时,山洞外的寒风刮进来,将整个山洞的火焰吹的摇曳不定,火光幽微闪烁,让代月斋轻微打了个寒颤,脸色发白。
莫北慕见状,正要解开自己的外袍给代月斋遮风,但萧怀璟已经先他一步解开了身外的墨狐大氅,抬手就披在了代月斋的肩膀之上。
莫北慕一怔,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经过了萧怀璟那毫不留情的三箭,代月斋意识到这位太子的残忍冷漠比谁都浓厚,因此她根本不敢受下萧怀璟这件大氅。
可是她想退却,萧怀璟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小臂用力,反而将人更加拉近到自己身前,随后亲自替代月斋系紧大氅的垂绦。
代月斋眼睫微颤,看向近在咫尺的萧怀璟。
萧怀璟略微低首垂眸时,侧脸线条清晰流畅,眉骨深刻,鼻梁高挺,浅色的薄唇看起来有些薄情,却又无比适合这人从骨子里所散发出来的矜贵冷淡。
他白皙修长的手在墨狐的映衬下越发骨节分明,指甲也修剪的圆润整齐,在四周摇曳火把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的温柔光泽,指腹处光滑一片,没有任何老茧。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这双手也像是一只持丹青笔墨的手,但实际上在一个时辰前,也是这双手毫不犹豫地拉弓引弦诛杀了阿桂,全然不顾此举是否惹怒另一名细作,她能否在他的手下幸存。
可如今他像是一切事情都未曾发生,还替她亲手系上大氅垂绦,似乎真的很关心她……
代月斋眸光闪烁,垂下眼帘。
片刻后,萧怀璟替代月斋系上了最后一根垂绦。
“夜间雪大,这大氅厚重,抵御风寒是最好的。”萧怀璟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却不知为何透露几分和缓,“今日害得代小姐被无辜牵连,这件大氅算是弥补我的过失。”
“谢太子殿下。”代月斋说,却不敢看萧怀璟。
萧怀璟的目光扫过代月斋明明害怕,却又故作冷静的脸色,浓墨般的眼底又深重了两分。
“青石。”萧怀璟侧眸,“你亲自送代小姐回去。”
“是。”青石领命。
代月斋听到能走,神色微松,绕过萧怀璟时的脚步一时加快了许多。
萧怀璟看她匆匆的步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背上敲了敲,又道:“等等。”
代月斋微僵,低声道:“殿下可是还有吩咐?”
但萧怀璟瞧瞧她愈加紧绷的脸色,只是道:“今日事发突然,贵府上下只怕都受惊过度。我会让青石与令尊做一个交代,安抚贵府上下,一切安然无恙。”
他将“安然无恙”四字咬的颇重。
“是。”青石领命,“小姐请。”
代月斋又松口气,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垂下头,匆匆地随着青石离开了。
萧怀璟眯着眼看着代月斋离开的背影,眼里飞快地滑过一丝嘲弄,淡嗤一声:“你现在竟然也怕了我……”
他不由动了动指尖。
指尖上还仿佛残留着代月斋手腕肌肤滑腻的触感,如同藤蔓缠绕,经久不散。他略一翻腕,将手掌收入宽大的袖袍之中,掩去所有。
莫北慕还站在山洞中,他望着萧怀璟始终漠然挺拔的身影,到底还是慢慢走近:“殿下。”
萧怀璟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方才那三箭你是故意的,对吧?”
萧怀璟在阵前表现的比谁都冷酷,射杀阿桂的时候几乎是一箭比一箭快,看不出丝毫情面,好似当时阿桂手中挟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对他来说没有任何作用的物品。
“……嗯。”萧怀璟淡淡应了声。
二人出了山洞,往山外走去。
“我知道,你心里也许觉得我并不一定要用那么强硬的手段让阿桂觉得我们并不在乎代月斋的性命。”萧怀璟说,“但东宫的人不能有让人威胁的把柄。”
星光下,他神色显得很冷漠,但也很沉稳。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做什么事情都不会流露出温情的一面。即使他再在乎某个人,某样物,他都能忍住不去碰她。
直到有一天他攒够了足够的能力,就会毫不犹豫地将他要的东西再夺回来,即便那件东西已经盖上了别人的印章。
毫无人伦,不顾道德。
二人不知不觉并肩而行,周围的火把被排成一条火龙,暖色的火光跳跃在两人俊美出色的脸上。
在光影之下,萧怀璟的侧脸线条显得十分优越,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神色却晦暗不明。
“莫北慕……”
萧怀璟忽然唤了一声,他侧眸,语气依旧很淡:“你怎么看待东宫?”
“东宫是……”莫北慕顿了顿,“是比皇宫更凶险的地方,也是除了殿下以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有资格坐上去的地方。”
萧怀璟扯了扯唇角:“我杀了昭明太子才得来这个资格。有多少人敬我,就有多少人畏我。也许畏我的更多一点,对吧?”
莫北慕不言。
“那你呢?”萧怀璟侧眸,深色的眸子仿佛是夜里一团化不开的墨色,“莫北慕,你将来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怕我?”
莫北慕抿了抿唇,说:“我以前不怕殿下,以后……也许也不会怕吧。”
萧怀璟嗤笑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很讨巧,谁能知道以后的事?”
他说着,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纤长,白皙,骨节分明……
这是一双极适合执丹青的手,今夜从头到尾为止,这双手却一直在挽弓搭箭。
差点点,就射死了代月斋。
“莫北慕,其实以前也有一个人不怕我,我杀再多人她也不怕。”
萧怀璟似乎有些出神:“好像她从来看不见我身上的血,也看不见我身上背负着的冤魂。我曾经很喜欢她……”
话到这里,断了开。
莫北慕等了半晌都不见萧怀璟继续说下去。
他便移目看过去,却见火光之下,萧怀璟的脸仿佛度上了一层极阴郁的黑影,好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魔物。
“但是现在她居然怕了……”萧怀璟再度开口,一字一句,带着点点笑,却令人心中发寒。
莫北慕眉心一动,问:“殿下说的是谁?”
“一个故人。”萧怀璟回答,狭长的凤眸里闪烁着幽光,“不过也许很快就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