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代月斋,去死吧!

一阵颠簸之后,代府的马车终于到达了普救寺。

甫一下车,便有僧人来接引。

代府从前是来惯了的,纵使不是上面大富大贵的人家,但也有几个熟识的师父,很容易地就进了大殿,预备着上香、拜佛、捐香油、挂海灯……

宝华殿内装潢的华丽肃穆,巨大的金身大佛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蒲团上的代家人。

代月斋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神色恳切道:“信女今日拜佛共有三愿。一愿信女与许府的婚事能够顺利妥当,不生差池。二愿我母兰小娘的病能尽快好转,平安顺遂。三愿……”

她顿了一会儿,神色更加认真地低喃:“三愿我与那旻国质子宋巍澜再无交集,他飞黄腾达也好,兵败事发也好,信女都不愿与他有任何牵。阿弥陀佛。”

发过愿后,她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普救寺内的僧侣为她们拿来了几个祈福用的香囊。

代月斋好生地收下了。

一家人又在普救寺内用过了斋饭,这才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候日头已经落下了,暖色的黯淡金辉在茫茫雪地上洒下一片薄薄的光影。马车的车轮在凝结成冰的路面上碾过,发出薄冰碎裂的咔擦声。

回程的人少了,虽然道路上并不拥挤,但也不用再着急时间。

因此马车安全为上,在路面上摇摇晃晃地慢行。

榫卯处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声,摇的人有些犯困。因此不论是前车还是后车,车厢里都安静下来,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还响在耳畔。

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代月斋却忽然被一阵喝杀声惊醒。

她才睁开眼睛,整个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内代月华是长女,此时也沉着冷静,冷声问:“外面发生何事了?怎么此时将马车停下?”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才有车夫慌慌张张来说:“回大小姐的话,前边像是碰见了官府在拿人,老爷和夫人的车也被逼停了。”

“什么?官府在拿谁?”代月斋蹙眉问。

“一说是朝廷要犯,又有说是旻国那边的细作。”马车夫说,“三位小姐,前面的路是走不通了,老爷叫我们现在后边儿等候。等前边儿的事了了再上路。”

“好,我们知道了,你下去吧。”

代月华道。

怎么在今日就遇见了什么官府拿人?

代月斋心中升起些不祥的预感,她不由想到早上见到的宋巍澜。

莫不是在拿他么?

这时,代月雁抓住代月华的衣袖,低声问道:“长姐,朝廷要犯身上都是背了人命官司的么?”

代月华点点头,又怕吓着她,说:“倒也不一定,总之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咱们能躲就躲着些。若是躲不掉,咱们三个女眷为求不受辱,除了自尽以保全家族颜面,其他的再无法子了。”

代月雁听了不由将目光看向代月斋,眸光一闪。

马车里一时安静下来。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前方的喊杀声不见停歇,甚至还有往后方移动的趋势。

马车夫惶然道:“糟了,那要犯朝咱们这边逃来了!”

这还了得?!

代月斋当即道:“快驾车离开!”

马车夫应了,马车立即开始转动,朝普救寺的方向逃去。

不过多时,她们身后果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人影一身狼狈,穿着褴褛的衣服,披头散发,手上戴着镣铐,脚上却一刻不停地奔跑着。

在他身后缀了一大队受持刀兵的官兵,冲在最前头的是莫北慕,以及几个捕头。

其中一个捕头骑着马奔至阿桂身边,抬手便要给他一刀,却被阿桂猫身一躲,紧接着狠狠肘击。捕头被正捅中了肋下三寸,疼的惨叫一声落下马去。

阿桂便抢过捕头的马匹翻身而上,继续朝前逃去。

只是后面追兵追的太紧,阿桂根本没办法摆脱。他的视线仓惶地逡巡了几圈,忽然瞥见代府的马车就在他前面狂奔。

阿桂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拍马追上,只一刀,便捅死了驾车的马车夫。

没了车夫的驾驶,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而车厢内,代月斋几个全部靠在了一起。

眼见着阿桂要掀开帘子进来,代月斋立即拔下自己的金钗攥在手里,眼眸紧紧盯着马车口,大声道:“壮士,我们都是普通百姓家的家眷,这次出门只是为了上香。若是壮士愿意放我们一马,钱和马匹我们都可以不要!”

若是普通人家的家眷,即便是拿出去作人质,这些官兵也未必会在乎。

阿桂犹豫了一下。

此时,官兵已经赶到。乌泱泱一片,举起来的火把在临近黑夜的黄昏之中明亮的离奇,将每个官兵手上的刀枪都照耀的寒光闪烁,带着嗜血的气息。

见此情形,阿桂面色上立即闪过一丝狠戾之色,不顾代月斋的话一把掀开帘子,便要伸手抓一人出来做人质。

代月斋虽然明白阿桂也不可能为一己之言所动,但还是尽力一试。如今看阿桂确实没有放过她们的意思,她当即攥紧了手上金钗,猛得一抬手便要朝阿桂的手腕径直刺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双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身后。

就在她用尽全力朝阿桂刺过去的那一刻,一个人在她肩膀处狠狠一推!

代月斋毫无防备,手上的金钗却已经失了准头,在马车壁上划过一条长长的波浪线,发出刺耳恐怖的尖锐之声。紧接着,铁腕般的大手已经死死钳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硬生生拖出了马车之外。

“遇上我,只能怪你倒霉。”阿桂冷酷又残忍的声音落在耳畔,“若你家中尚有人在朝廷中为官最好,若没有,黄泉路上多一人相伴,我也值了。”

代月斋惊颤。

……

渐渐的,黄昏的最后一缕光也消失在了地平线,整个世界都陷入了黑暗,只有憧憧的火光还在山林道路之间来回飘动,诡异无声的像是鬼火。

阿桂挟持着人质,与大批的官兵开始了持久的对峙。

一个捕头脚步匆匆地赶到萧怀璟身边,喘着粗气道:“殿下,阿桂挟持了一名女子,我们不知是何身份,不敢动手。”

萧怀璟一身墨狐大氅,静静地负手而立。

闻言,他微微侧头,声线冷漠而低沉:“还没人来救他吗?”

“回殿下,尚未。”青石这时也走了过来,“两个时辰前的确有人来闯扬州的牢狱,想要劫走阿桂,但人数太少,只有一个。我们的人为了找到他们的老巢,大胆做主将阿桂放了出去。谁知道那人看出我们在跟踪他,起了戒心……我们的人跟丢了。”

萧怀璟眯起了眼眸。

“但为了再引旻国那群细作上钩,我们的人没将阿桂抓回来,纵他逃走。如今到了这普救寺附近,已经僵持了快半个时辰了。”

青石又补充似地说。

“幕后那人很聪明。”萧怀璟淡嘲,“自他只派了一人前来劫狱,你们便该明白他已看破这是饵了,再僵持下去又有何用?今日所做种种皆是白费。”

青石一愣:“那殿下,阿桂他……”

萧怀璟不带丝毫情绪:“杀。”

“殿下,不能杀!”莫北慕疾步而,俊美恣意的眉眼处已经凝结了一层不深不浅的冰霜。

“殿下……”莫北慕眉心拧成了一团,“暂时不能杀他,他劫持的那个人是代府二小姐。”

萧怀璟眉心一蹙,立即迈出步子来到阵前。

在官兵的步步紧逼之下,阿桂已经劫持着代月斋走了一段距离了。天黑,视线模糊,但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代月斋的脖子下紧紧贴着一把刀。

刀口锋利,几乎要深入到代月斋肌肤之中,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线。

任谁都看得出,若是这刀再深半分,代月斋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儿了。

“殿下,若阿桂发现我们假戏真做要杀他,一时冲动,代二小姐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莫北慕冷静地说。

萧怀璟冷下神情,尚未回话。

许是看见萧怀璟和莫北慕都来了,阿桂也逐渐意识到代月斋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家眷。

阿桂厉声道:“太子殿下,事到如今你我都明白,你的引蛇出洞之计早就被旻国识破了。旻国不可能来救我,我也不可能再回到你们大宋朝的牢狱。”

说着,阿桂使劲儿将代月斋的脖子扼住了,眼神残忍:“若你们还想要这个官家小姐活命,就给我准备一匹马和一百两银子,再给我一份通关文牒。只要我能离开,我就放了她。要不然……我们就一起死!”

一阵阵钝痛从脖颈处传来,代月斋浑身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她终归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境地,无能为力,束手无策,除了寄希望于萧怀璟,别无他策。

“殿下,马和银子都有现成的,咱们完全可以给他。等他得了想要的放了代小姐,咱们再追上去。”

莫北慕说,他下颌线紧绷,神色都比往常看起来冷冽。

萧怀璟依旧不发一言,唇角却抿的极紧,像是一根绷紧的弓弦,浓黑的眼眸中仿佛正在酝酿着极恐怖的风暴。

片刻后,萧怀璟的声音终于响起,伴随着风雪之声,令人心中一沉:“青石,取弓箭来。”

“殿下,你……”

莫北慕一怔,下意识想要拦住青石动作。

但青石速度极快,已经转身取过了一把龙牙碎骨弓,双手呈递到萧怀璟的手上。

萧怀璟毫不犹豫地挽弓搭箭,弓弦被拉出了一个漂亮的满月,寒光凛冽的箭头直接对准了阿桂的头颅。

他俊美的面容在摇曳火光的照耀下,显得如同大理石一般冷漠残酷,剑眉下的黑色眼眸,浓的像化不开的墨。

“难道你就不顾这个女人的死活了吗?!”阿桂越发用刀抵紧了代月斋的脖子,“只要你给我马、银子和文牒,我可以立即放了她!”

萧怀璟却面无表情,戴着碧玉扳指的手指已经紧紧扣住了箭尾,下一刻,他猛得松开手。长箭顿时破空穿雪,直冲阿桂面门而去!

阿桂没想到萧怀璟敢真的放箭,他抓着代月斋朝后一滚,两个人顿时摔倒在雪地里,碎琼乱玉迸溅!

代月斋青丝散乱,金钗尽数摔落,寒风吹过来,将她春色般的衣裳吹的猎猎作响,像一朵盛开的山茶花即将凋零在无边荒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