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握在手里的才最实在

许府的晚膳是男女分席的,除却许老夫人是有身份在的,在主厅待客之外,其余女眷都留在后厢房用饭。

因此代月斋错过了与萧怀璟的会面,倒是结识了不少许府内的人物。大家都当她的将来许府的女主人,待她都客客气气的。

用过了晚膳,众女眷聊过一会儿,很快就散了。

代月斋正百无聊赖地敷衍着一位小妹妹问女红的话头儿,前厅便传来了话,说是两位贵客已经离府了,请代月斋往前边去一叙,陪老太太说说话。

代月斋也没敢耽误,只是起身时又检查了下自己的衣裙钗环,确定无误之后,才往前厅去了。

却不想到的时候,她还没入门,就听见前厅里面,传来了絮絮的人声,是许老太太和许砚存在说话。

只是代月斋离的比较远,具体也没听清二人谈的是什么。

丫鬟兀自去通报后,里面的人声就消停了,随后丫鬟又出来将她引了进去。

这是会客用的大厅,外面垂着珠帘。挑开帘子,又绕过一座金雀屏风,便望见了正坐在上位的许老太太,以及老太太左右两边衣着各异的女眷。

大家皆是衣裳光鲜,金钗满头,翠玉环身,端端正正地坐着。

待代月斋进了来,便有几位年长的女子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温和地打量片刻。

许老太太此时见了代月斋,笑道:“来,月斋,到我身边来。”

代月斋小心地过去了,才看见许老太太身边还站着一名长身如玉的男子,但男子有礼地侧着脸,没抬眸瞧她。

这时许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对这周围人说道:“我这身子不太中用了,总是三病两痛的,难为月斋总是惦记着。冬日里煨好奶酪酥,夏日里熬杏仁儿百合粥,秋日里烹川贝芍药薏仁儿茶,叫我这些年日子过的还算顺心安康。”

老太太这样说,底下女眷们便附和笑道:“都是老太太的福气厚呢。”

“哪儿来的什么福气?原想着秋棠这些年走南闯北的不在家,留个根儿照料我。谁知道这个孙儿又是个书痴,耿直脾气,倒不如月斋体贴了。”

许秋棠便是许砚存的父亲,常年在外经商。

“存哥儿,你也该谢谢你月斋妹妹。”许老太太终于把话引入了正题,朝侍立一边的许砚存招招手,“来,过来。”

这名义上是道谢,实则是相面,只是说话婉约些。

许砚存遵从孝道,许老太太一说,他便走到了代月斋面前,朝她行了个手礼。

代月斋回礼,起身时便悄悄往许砚存那边瞥了一眼。

许砚存虽然生的不够俊逸,但很是端正,眉眼处有着一股凛然的正气。身形挺拔,又不细弱,是很正统的文人儒生的长相,只是过于板正,倒意外地显得有些顽固不化。

随后,许砚存也抬眸朝代月斋望去,神色很是冷淡地点了点头,随即便一声不表地坐下了。

见他如此,代月斋颇为疑虑,只好掩饰性地用手帕掩住了嘴角,轻轻偏过了头。细长的明月耳珰在空中划过一个微小的弧度,敲在她的颈子上,更显她柔美温婉。

只是许砚存面无表情,看不出丝毫动容之色。

代月斋心中疑虑不由更甚。

好在许砚存冷淡,但并未明确表达出任何不满。若无多余意外,等到开春定下亲事后,代月斋也能顺利嫁入许府。

代月斋想着,勉强让自己宽心。

天逐渐擦黑了。

许老太太知道代月斋不便久留,便将人放回代府。

天晚,代月斋身份又特殊,为着礼节着想,许砚存免不了要相送一番。

于是几个丫鬟前前后后为二人打着灯笼,昏黄的烛火光芒跳动着照亮了寸尺来地。二人披着披风,于夜色下并肩踏雪而行,穿过梅园与九曲回廊,缓缓往许府侧门去。

雪堆凝实了被踩在脚下,吱嘎吱嘎的响,周边有些寂寂的,唯有夜间寒风的声音在红梅树间穿梭游离,拉扯的梅枝簌簌作响。

约摸是风雪吹的人头脑清醒了些,加之许老太太不在这里的缘故,许砚存倒比方才和缓了许多。

两个人随意扯了些话头攀谈,但都是泛泛说来,也没什么典故可博一笑。

只是不知怎的,许砚存忽然问道:“代小姐读诗么?”

代月斋想了想,微一抿嫣红的嘴唇,说:“读的。”

“都读谁的诗呢?”

“我不拘是谁的诗,随便抓住一本便读来解闷。”

“那代小姐可读魏征?他有句诗,是叫‘静观秋菊斗霜霰,傲踏兰芳步云烟’,代小姐可曾听过?”许砚存说。

代月斋顿了一顿,扬起一张在烛光之下越发艳丽秀美的脸,用一双漂亮的眸子看他:“许公子何出此言?”

许砚存道:“我自认不是个蠢人,在代小姐来之前我便问过祖母,那兰花毛峰本不是她送的,再想想弄月今日接引过谁,便都知道了。”

说着他顿一顿,看向代月斋:“许某甚是感谢代小姐的好意,只是有句话许某还是要说。代小姐读诗,那想必知道咏梅诗。那些诗句许某是最喜欢的,中有一句是‘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人身死不足可惜,但唯有气节不能丢。”

他念着诗,声音很儒雅温和,但深处的冷淡之意代月斋听得出来。

许砚存说完,看了看代月斋娇美的脸,补充似地问:“代小姐可懂我的意思?”

代月斋捏住帕子的手顿时发紧。

“我知道今日安排这场会面是为什么,只是有些话我还是说在前头比较好。”许砚存神色冷傲,“我看人,一不看对方家世财帛,二不看对方容貌倾城,只看对方品行。若是贪生怕死、媚附权贵……那到我许府来,怕是来错地方了。”

他的这话说的很重,几乎完全拒绝了代月斋为他解围的好意,。

代月斋死死地咬住下唇。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许府门口。

许砚存见风雪大了,便接过丫鬟手中的纸伞,递到了代月斋手里,道:“许某不吐不快,今日唐突了。风雪渐急,代小姐将这纸伞拿着吧。”

“……多谢许公子好意。”

代月斋接过了纸伞,勉强露出一个笑,有些刻意和生硬。

她撑开了伞,慢慢地上了马车。

许砚存出于礼节,还在许府门前站着。

代月斋见状,临行前略一顿足,回眸低声道:“今日之事是月斋唐突冒失了,公子之志堪比凌云,月斋只是后宅里的小小妇人,不懂这些,今后还望公子多些提点。公子愿教,月斋便学。拖若往后月斋也能学得公子一两分傲气,便知足了。”

她的话说的温柔款曲,倒叫许砚存一愣。他本以为他的话说的那么重,都没有顾及代月斋女儿家的体面,代月斋理应气恼才是,但她却肯反过来向他认错。

这倒是令人意外……

许砚存因此不由仔细看了看代月斋,只见代月斋一双狐狸眼在晚间灯火的照耀下,越发璀璨如华,面容柔美秀丽,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温柔缱绻,是十足的大家风范。

许砚存一愣。

代月斋则转身上了马车。

等马车驶离许府一段距离,彩云才气鼓鼓地说:“姑娘!这许公子真是好没道理!不过好心送瓮茶罢了!那可是姑娘你攒了几年都不舍得喝的宝贝!就这么送了出来,结果许公子还嫌送的不对!竟如此这般的难伺候!”

彩云是心直口快,代月斋也不曾拦她,只垂下眼眸,道:“罢了,大娘子比许公子还要难对付,我也忍过来了,再忍忍也没什么的。”

“但姑娘你要是嫁进了许府,可要忍一辈子啊!”

“我若不嫁,叫兰小娘怎么办?”代月斋说,面色平静,“我一早便知,所谓两情相悦,于我和许公子来说根本不可能,我也已不曾奢求。我只盼望得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若这也不做不到,那便退而求其次,只要许我一个许府少夫人的位子,让我能救出兰小娘,我亦是知足。”

“但姑娘,若是没有许公子的情分,只守着一个位分……这样真的能自在吗?”

代月斋闻言看向彩云,问:“彩云,你会相信这世界上会有矢志不渝的情吗?”

但还没等彩云回答,她自己便轻笑一声,摇头道:“我不信。在这世上流云易散,真情难追。与其期望一个男人对你虚无缥缈的情爱,不如趁早降低期待。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在的。”

彩云怔怔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