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在这三天内,代月斋除了养身子之外,还用十分精巧的心思绣了一张帕子,那帕子上绣的是冬日里的湖心亭,栩栩如生。除此之外,代月斋还想了一首诗,用簪花小楷绣了出来。
常妈妈看了都叹道:“姑娘你真是好巧的一双手,只是若是要送给许老太太的话,绣湖心亭意境还是太寒了些,还是绣仙翁抱桃比较讨喜。”
代月斋只是笑笑:“我绣这帕子不为了送给谁,只为了拿出来供人清玩一笑罢了。”
常妈妈不解:“即是用来赏玩的,姑娘你又何必花这些心思呢?”
代月斋只淡笑不语。
她已经打听清楚了,许砚存是许家第一个举人,文人习气是很浓的。他爱诗、爱字、爱画,更喜欢唐代柳宗元的一首“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诗、字、画她虽然不太喜欢,但都有好好学,以求与许砚存多一点共同语言。只是怎么样让许砚存知道她的努力,并且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红袖添香,举案齐眉’,便全系于这一张帕子。或者说,全系于许老太太看完这张帕子后,所产生的惊艳之心上了。
想着,代月斋将帕子好好收起来,对常妈妈道:“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带的礼备齐了吗?”
说到这个,常妈妈便不再纠结帕子的事情了,连忙道:“都备好了,姑娘亲手做的奶酪酥,谁吃了不叹一声巧手?许老太太从前也是夸惯了的。”
“那便好,许老太太近来牙口不太好,那奶酪酥一定要先用小炉子煨着,冷了就硬了。”一面说着,代月斋一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裳钗环。
铜镜里的人有着一张娇艳若春花的美人面,肤如冬雪,青丝如瀑。金钗步摇鬓边斜插,玳瑁明珠耳坠里镶嵌。身姿弱柳扶风,仪态万千。回眸波光粼粼,春色万顷。更加之她胸有沟壑,腰藏曲川,每一步都勾的人离不开眼。
小时她顶着这副面孔,毫不在意地在烈日里跑来跑去,只为捉一只凤尾蝶。如今回了扬州城,她倒重视起打扮来。每日每夜都要用香粉擦在身上,仔细温养肌肤,好叫它看上去又香又滑。
好在她所下的这些功夫并没有辜负她的苦心,见铜镜里的这张面孔实在美丽,她才略微放了心,转身出了府邸,上了马车,往许府定好的地点——春山去了。
另一边,代府内。
代月雁坐在明月院内,两只手不断地绞着自己手上的帕子,又时不时地朝院外望两眼,等看见她身边的小丫头小枝跑过来,冲她点点头之后,她才按捺不住地站起来,恨恨道:“长姐,代月斋出去了!”
在代月雁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方小火炉,炉后端坐着一个冰肌玉骨的美人,神态淡淡,正以雪烹茶,清新淡雅,正是代府的嫡长女代月华。
代月雁见代月华没有半点波动,不由又重复了一句:“代月斋她出去了,去赴许府的宴了!”
“知道了,我耳朵不聋。”
代月华淡淡地瞥了代月雁一眼,随后又捧了一点雪水投入壶里,静看雪水融化。
“长姐,你就不急?”代月雁说,手上绞帕子的动作越来越快了,“许公子如今已经是举人了,若等他考过殿试,那便可以与父亲同朝为官了。”
“那又怎样?”
“什么怎样?长姐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代月斋只是一个庶女,是兰小娘生的,咱们可是母亲的孩子啊。这么好个婚事,凭什么落在她头上?!”代月雁急切道。
“够了。”代月华终于蹙起眉头,眸色不满,“你别忘了自己也是个姑娘家,整日婚事来婚事去的,害不害臊?更遑论月斋与那许公子还不曾定亲,就是定了亲,也不该你我来置喙!”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是见母亲罚她罚的还不够重吗?年年跪祠堂,你还想要她怎样?”代月华冷着脸放下了手中的器具。
代月雁不服气道:“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啊!那许公子我见过,长的好极了,待人也温和。就凭代月斋?她也配!这么好的亲事只有长姐你才配得上!”
代月华叹了口气。
代月斋使手段骗取许老太太好感的事情,母亲李氏就一直在提。还常说代月斋身份卑贱低微,若不是她使了手段,怎么许老太太就单单对她加以怜惜?她小小年纪就懂得算计婚事,心思深沉,不可小觑。
本来代月华对代月斋也没什么好感,但只要井水不犯河水,都是代家人,没必要你争我夺。
只是代月雁年纪小,这事儿又听得多了,因此对代月斋抱有了十二分的敌意,常常认为许老太太之所以对代月斋另眼相待,都是代月斋耍的诡计,甚至还在小时候还动过几次手。
闹的最大的一次,是代月雁在大年夜的那天将代月斋推进了池塘。当时代月斋被人捞起来的时候,嘴唇都冻紫了,连发了三天的高热,好险没救过来。兰小娘听了不顾病体,硬生生闯出了院子,跪在代月斋的榻前险些哭死过去。
也许是孩子还是舍不得娘,哭到后半夜,代月斋才慢慢有了热气儿,连灌了好几碗热药后,终还是被救了回来,却失掉了以往在卫庄的些许记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罢了。”
代月华叹息一声,颇为头疼地说:“无论你怎样瞧不起她,但我只告诫你一句。同是代家人,你莫要胡来。似那年大年夜的事情,绝不能再发生了。”
她的语气颇重,是真的在叮嘱代月雁。
“既是如此,我听长姐的,不会再轻易与她为难就是了。”
见代月华着实认真,代月雁只好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应和了一句。
代月华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
可代月雁扯着自己的帕子,望向院外的眼眸中依旧闪过了一丝狠毒之色。
在一番马车的颠簸之后,代月斋终于到达了举办马球比赛的春山。
远远的,便看见春山山脚下停靠了许多辆马车,有小家官员的,也有颇为显赫的人家的,不过在其中,代月斋看见了一辆十分眼熟的马车。
马车外站着一个穿着藕色绣合欢花衣裳的少女,一头长发如瀑垂下,头上戴着蝴蝶流苏发夹,淡蓝色的,在一片或红或白的颜色之中颇为显眼。
与此同时,那少女也正好看见了代月斋,无不兴奋地踮起脚冲她招了招手,道:“代家姐姐!”
代月斋愣了一愣,继而也不由笑道:“竹青?!”
她赶紧下了马车,顾竹青也快步朝她走来,两个人握住手,彼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顾竹青不由笑道:“我远远就看见你家的马车来了,我就说嘛,许家举办的,哪一回能少了你?”
代月斋闻言立即用手虚虚在顾竹青嘴上盖了一下,笑着摇头说:“竹青,这话可不要乱说,是许家请我,我才来的。”
“许家请我”这四个字被她咬的颇重。
顾竹青也意识到嘴快,连忙笑着揭过去,道:“也罢也罢,不说这些了。今日许家举办的是马球比赛,我记得你最擅的就是这个,男儿也打不过你,不如这次你上场试试?听说这次许家给出来的彩头是一份如意钗,我瞧那成色不错,你戴着正好看。”
代月斋也正有此意,但不是为了彩头,只是为了博许老太太欢心而已。
但这点小心思不必张扬太过,于是代月斋只装出对彩头颇有兴趣的样子,说:“彩头倒是不错,只是我也许久未练了,怕到时候力不从心。”
顾竹青促狭地笑:“你一惯谦虚,我还能不知晓?你会的可多了。”
说着,她亲热地挽住代月斋的手,说:“咱们先进去,前面的马球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公子哥逞能。等预热过了,彩头拿出来的时候咱们再去。现在咱们先去找许老太太,她们女眷都偷懒躲在那边的亭子里呢。”
代月斋笑着,顺从地跟着去了。
今日既然是许家挑选用作马球比赛,天气自然不错,下了几天的雪,今天难得的出了一次大太阳。
几个女眷身体娇,太阳晒久了也不耐受,于是跑到凉亭坐着歇息。正巧许老太太也来了,几个人便一起说话。其它人看见许老太太在,也跟着过来,渐渐的,凉亭里便聚集了不少女眷,时时可闻笑声朗朗。
代月斋和顾竹青过去,自然也受到了欢迎。
特别是代月斋,这几年她与许家大公子的事情,大概是众人皆知了。起初许老太太还有些在意,但看代月斋还是守礼懂事的,半点多的话也不曾说,也不曾打着许家的旗号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谨慎妥帖,是个顶好的性子。
于是许老太太对她更满意了,心中早就将她认作了自己的孙媳妇,对于外面的传言也不怎么在意了。
鉴于许老太太的态度,大家伙也都默认了代月斋是许家尚未定下的孙媳,于是代月斋一来,便有人把许老太太身边的位置让了出来,招呼她过去坐。
代月斋红着脸道了谢,才过去挨着许老太太坐下。
她在低身的时候,鬓发里簪着的一支步摇正巧在许老太太面前晃过。
老太太眉头忽然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