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媞瞧他看着这边方向,起身回礼,即使钗鬓都凌乱了,她也仍不失一国公主的姿态,语调轻柔悦耳。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裴闻璟微微颔首,回道:“不必客气。”
几个侍卫模样的人跑了过来,向他行礼,随后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就见他带着人往另一个方向离开。
月媞还想问人姓名,想到自己现在不知是什么模样,又怕冒犯人家,那人大步流星,再看人影都不见了。
只得作罢,进马车与阿依两人稍微整理了下衣容。
天色渐暗,已有盏盏灯笼点亮,悬挂于檐下,如同入暮时的星辰。
很快,叶尔木跟刘远就骑着马赶了过来,那边人多,加之长街处处有行人,比不得草原便于纵马,马车失控只是例外,他们还是耽搁了一会儿。
刘远见她完好地站在那里,当下眼泪纵横,人要是在他手里出了什么事,乌纱帽事小,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都是问题。
自觉失礼,忙用衣袖擦擦眼泪,问候道:“公主安好啊……”
“并无大碍。”
叶尔木也上前,急切地想伸手扶着她,伸至一半还是皱眉抱拳,语带愧疚:“属下失职,未能保护好公主。”
“事发突然,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将军不必自责。”月媞抬手将他虚扶起来,宽慰道。
叶尔木微微愣怔,臂间隔衣有一瞬相触,他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极轻而温暖的触感,心中愧意更深。
刘远与巡防队刚交流了过来,向月媞道:“公主,再穿过两条街便是驿馆,我们先过去吧。”
“好。”
看热闹的人见他们走了便散了,英雄救美的戏码多,不过这么好看的倒见得少,一想几人定然出身不凡。
到达驿馆后,众人都好好休整了一番,外袍散发着味道,都需换下来。
刘远在这没有衣物,借了站内主事的衣裳穿上,袖子和下裳都长了一截,想法子扎了进去,看起来有点滑稽。
“今日本是要进宫的,眼下时辰不早,公主先在驿馆歇息,下官还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宫,向陛下说明情况。”
街上发生的事,往小了说是民众情绪,往大了说则是两国关系,这下他们没追究他就谢天谢地了。
又恭敬道:“明日有晚宴,到时会派人来驿馆接公主,其余事都已安排妥当,若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主事去办,下官就不多叨扰了。”
舟车劳顿本就令人疲倦,又有这么一出,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月媞几人应了他的安排。
刘远离开驿馆,感觉今日之事不大对劲,暗暗吩咐下去,看是否有人捣鬼。
等他走后,院中就只剩下他们三人,远处有守岗侍卫,叶尔木扫了一眼,有些担忧地对月媞道:“刚来就发生这种事,大齐看来不是好待的地方。”
月媞莞尔:“哪里都不好待呀。”
叶尔木心中一紧,立即想到她在乌苏宫里的经历。
十四五岁后,月媞与她娘越来越像,国君不喜,连带着宫人也不敢对她好,曾受尽宠爱的公主一时谁也不敢亲近,日常用度也不必说,与往日天壤之别。
他未上战场之前,还在宫中见过小公主。
若不是有人提议和亲,国君怕也忘记了宫里还有这样一位公主。
出宫时,甚至都不愿再见她一眼。
“日后,公主若是过得……”不如意。
叶尔木察觉不妥,怎能说过得不好,换言道:“公主若是想念乌苏了,就修书给末将。”
月媞欣然答应。
叶尔木还想说什么,内心纠结了一会儿,此一别,不知要多久才能相见了,于是下了决心道:“公主若是不想在这待下去了,也告诉末将。”
“将军。”月媞唤了他一声,“今日我与阿依就当没有听过这番话,以后万不能再说了。”
叶尔木闻言,神色落寞几分,像草原上的狼耷着耳朵。
“是,公主。”
月媞不忍,怕自己话说重了,补充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担君之忧。我既身为公主,就要为父王分忧,乌苏需要我,大抵也是我的荣幸。”
“好也罢,坏也罢,都是命数。”
叶尔木眼神稍黯,若是国家足够强大,又怎会要公主和亲以求和平,一时哑了嗓子。
“末将,永远站在公主身后。”
月媞抿唇,恬然笑着。
“多谢将军。”清浅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增添了几分出尘的意味,“乌苏比我更需要你。”
夜风轻拂而过,树影婆娑,烛火之光半明半寐,不知何处传来阵阵虫鸣声响。
月媞刚刚沐浴完,素色轻纱贴身,勾勒出美好的曲线,水珠顺着鬓发滴落,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腰间。
阿依将她乌墨般的头发拢了拢,拿帕子细细擦干。
“不知今日救我们的是谁?”
月媞想着那个轻易就飞上马车的身影,瞧得不真切。
阿依抬头,正好看见菱花镜中姣好的面容,眉眼深邃,笑着回道:“那般身手,想来也不是普通人,将他叫走的人对他那样恭敬,可能还是个大官,若有机会,想来还是能再见的。”
月媞轻叹一声,见到又能如何呢,她终归不属于自己。
榻间,阿依看着她腰间的一大片青紫,白皙肌肤映衬下更是渗人,不由惊了一声。
“怎么受的伤?”
月媞看不到,也知道她说的哪里,老实解释道:“马车偏了点,出来时,没站稳磕到桌角了……”
她们一直都待在一起,也就只有可能是那个时候。
阿依取了药膏过来,盖子打开散发着清香,指腹沾了药一点点上在患处。
涂上之后凉凉的,那点火辣辣的痛也散了。
月媞见她沉默,主动道:“只是看着可怕,实则没那么痛。”
“……”
没得到回复的月媞偏过头看她,见她正认真涂药,好似没听见自己说话。
待上好药,再包扎好,以免睡觉时将药蹭掉。
“阿依姐姐。”
她正收拾东西要走,听到月媞轻唤了一声,脚步顿住。
月媞扯了扯她的袖子。
阿依无奈,俯下身来摸了摸她的头:“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保护好自己。”
月媞乖乖地点点头,阿依总是这样,觉得没照顾好自己。
灯烛熄灭,屋内昏暗。
“笃笃——咣咣——”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远远地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月媞有些认床,眠了好久才彻底睡去。
翌日。
早膳时分,月媞没看见叶尔木人,问了一句。
“将军一早出城去了。”阿依回道。
月媞疑惑:“早膳都不用了吗?”
阿依摇头:“应是有什么安排吧。”
叶尔木将军作为随行护卫将领,朝夕相处月余,这下也不能知道他出城做什么,不过一千护卫驻在城外,许是有什么要紧事。
有了昨日的事,月媞对上街提不起兴趣,阿依顾着她的伤,也不让她多走动。
主事机灵,见她们不出门,买了好些话本子,并着当下时兴的零嘴送来。
月媞起了兴致,乌苏少见话本子,又身在宫内,对民间趣事了解甚少,这下一看便被吸引进去,还带着阿依一起看。
阿依哭笑不得,一上午时间也不长,月媞还没看多少就被催着梳妆打扮。
这次宫廷晚宴,她代表乌苏,即使国弱,她也不能失了气势。
大齐皇帝,应该也会定下和亲人选。
阿依那双巧手已经为她敷上细腻的脂粉,朱色于手心化开,轻点于面,素白的小脸一下显得红润起来,眉似青黛,一双明眸秋水汪汪,唇不点而红,抹上胭脂后更是娇艳若滴。
月媞极少画如此正式的妆容,从镜中看去,那张明艳动人的脸,竟有几分不认识。
云鬓高挽,斜插上一根金玉发簪,并八宝缠枝金钗,缀上几朵闪烁的珠花,步摇坠下,微微轻晃如雨丝缥缈。
再罩上华衫,金丝在袖边勾勒出精致的刺绣,深蓝色裙摆逶地,宛若夜空中星河流转。
不知过了多久,阿依终于完成每个步骤,再绕着检查一番,确保没有什么问题,发出由衷赞叹。
“公主真好看!”
即使日日待在一起,也还是会被公主的美貌折服。
“是阿依手巧。”月媞笑着夸她,眉眼弯弯如春光明媚。
粉黛未施时已是清绝无双,现今更是娇艳妩媚。
刘远在驿馆外候着,今日做了万全的准备,禁军开道,清除闲杂人等,必不会再发生昨日之事。
他恨恨想着。
突然眼前一亮!周边万物似乎都失了光华。
月媞出来了。
纵然昨日见过,知道这位公主并非凡人,但还是不免跟阿依一样惊了一番。
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达到宫门口。
换上软轿,朱红宫墙赫然在前,墙底斑驳的痕迹无声道着岁月悠长。
远远看去是高大宏伟的宫殿,黄色的琉璃瓦在光下莹莹闪光,飞檐翼翼,往下是漆红的柱子,无形中透露着威压。
宴会设于御花园中,春日时节百花齐放,竞相争妍。
款款而行,遗世独立。
未见其人,先听得一阵空谷铃响。
众人不动声色,或暗中关注,或侧目倾耳细待,安静得很。
深蓝衣影绕过花树,众人便见几只蝴蝶飞舞着停下。
“乌苏昭华公主到——”
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一传,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皇宫中从不缺乏美人,可长期以来,囿于宫中,见得多了看去就美得木讷,失了灵气。
此时一见,纵然在场大多都是女子,心神也不免被牵动了去。
“昭华见过各位。”
月媞施施一礼,众人笑颜打开自作回礼。
“公主,这边请。”
一旁的内侍将她带到属于她的位置上,高位上还空着。
一扫会中,座无虚席,看服饰打扮,都是位分高的嫔妃,隔了屏风还看到有前朝官员。
尚未开宴,她落座后,就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月媞本无意注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奈何感觉有几道过于强烈。
不经意往侧旁看去,一道不算善意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毫不掩饰,与其他偷偷打量的全然不一样。
月媞有几分疑惑,她不过是到上京的第二日,进皇宫也还是第一次,应当还没来得及与人结仇吧。
敌不动,我不动。
月媞收回余光,就听见内侍高声通传。
“陛下驾到——”
众人连忙起身离席,到一旁行礼,月媞跟着她们行动,倒不用担心出错。
“起来吧。”
“谢陛下。”
他年逾四十,声音醇厚,带着长期上位者的气势。
月媞顺势抬起头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会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