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杳杳只觉得被人当头一棒,整个人都有点懵。
然而谢扶清目光温和,望着的确实是她的方向。
苏杳杳只觉得浑身发凉,颤抖的指尖鼓起勇气握住红绳。
和谢扶清对视上,他浅色的眼眸平静温和,反而显得苏杳杳有些慌张。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槐树。
谢扶清起身。
身上的衣袍行云流水般随着动作落下。
他步履轻缓,无声踱步到槐树边,苏杳杳连忙让开,同时小声道,“公子?”
她有点不敢确认,不自觉连带着呼吸都有些放轻,连槐树边都不敢站了。
谢扶清走到白雾边缘,行云别院的房舍楼台都被雾气吞没,仅仅余下小亭附近,浓雾绵延扩散,隐约可以窥见周围建筑的轮廓。
他停在边缘处,白雾如有所感,往后退了退。
它这一退,整棵槐树便这么露了出来,少年神色平和,冷白的指尖搭在粗糙的树身上,颜色分明,多出几分疏离感。
苏杳杳莫名觉得他心情不错,少年浅色的瞳仁微微敛动,不知道那句话是和她说的还是和白雾说。
还有,尸身什么尸身?
苏杳杳杏眸微睁,几乎不敢眨眼。
谢扶清眼睫下拉,半遮住眼眸,浅色的薄唇漂亮勾人,极为温和的面上没有其他情绪。
他手指划过槐树的枯色的树皮,而后收回手指,转身离开。
雾气停在那没有动,所以苏杳杳也没有办法前进半步,只能看着谢扶清缓步离去的背影。
等缓过神来,幻境之中,她后背汗涔涔已经快要虚脱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梦境是连贯的,很快谢家便派人来接谢扶清回去。
谢扶清临走前,手持红色布条绑在槐树腰身上,他手指拉住红绫,指骨用力,仿佛勒住了某人的脖颈。
白雾那么长时间仍旧没有向里扩散,所以苏杳杳只有现在才看到了谢扶清。
他手指纤长,打了个结仿佛在做什么印记一样。
而后抬眸,望向苏杳杳。
这目光落着的方向太过于精准,以至于让苏杳杳觉得他是真的可以看到她。
苏杳杳没敢乱动,他上次那句话对于苏杳杳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苏杳杳一直躲在浓雾里不敢乱动。直到谢扶清露面她才出来。
谢扶清做完这些,慢条斯理地收回目光,
收拾东西的小厮跑过来毕恭毕敬道,“公子,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谢扶清松开手指,软软的布条耷拉下来并没有着地。
不过是少年也有了以后的温和有礼,“劳烦。”
来接的人并不算多,云螭城尚青,所以府上来的接应的小厮侍女也是一身青衣打扮,身高矮胖相同,或许是为了彰显对谢扶清的重视,来了有七位小厮,一位侍女。
侍女将脚凳放好,“公子,请。”
谢扶清颌首,他锦袍华贵,腰间挂着的环佩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声响。
苏杳杳站在薄雾里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修仙之人大多讲究,更何况这里多精怪妖邪,来的人却可以凑成一个阳煞。
难道又是一个重梦的陷阱,苏杳杳不敢细想,眼见谢扶清踏上马车。
一如苏杳杳第一次坠入重梦时的场景,日头正烈,浓雾却仿佛永远无法驱散,就这么萦绕在周围。
混乱的马车边缘,马夫小厮和侍女围成一团。
车蓬的颜色反而越来越浓厚,苏杳杳在旁观她可以看见,马夫抬手甩出的鞭子仿佛带着倒刺,落在马身上它却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
浓雾在追逐着马车,所以苏杳杳也在前进。
旁边小厮侍女的表情越发僵硬,像是拙劣手段做出的纸人,脚下步伐飘忽,被日光晒过的纸面上颜色浓厚,浓墨重彩几乎要化掉。
在浓雾里,苏杳杳就觉得很热,这种热仿佛是从心底升起的烦躁。
要出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驱使着苏杳杳张口,她像之前一样,她喊谢扶清。
马车摇摇晃晃,苏杳杳只觉得手腕突然被扯住,那根已经可以看见的红绳拴在她的手腕上,勒出一道红痕。
很疼。
苏杳杳皱了皱眉,猛然甩开红绳。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
挂着的灵器叮叮当当,骤然没有了声音,谢扶清掀开轿帘,探出的手腕上系着红绳。
他从马车上缓缓下来,长衫大袖耷拉下来,那双茶色的眼眸蒙了一层晦暗之色。
就像是慢动作拉长一般,谢扶清走到苏杳杳身边。
苏杳杳懵住了,试探性开口,“公子?”
谢扶清眼睫轻颤,温和应了一声。
他醒了,为什么梦境却还在?
苏杳杳手腕上的红绳松松垮垮地系着,铃铛的声音也有些半死不活。
谢扶清似乎注意到了苏杳杳的疑惑,温和道,“你在幻境之外,我在幻境之内,红绳是连接所以哪怕我意识到了幻境的存在,它也不会坍塌。”
原来是这样。
苏杳杳讷讷地低头。
谢扶清道,“走罢,找到它就解决了。”
苏杳杳往前一步,发现浓雾并没有限制住她,也就放心和谢扶清走了。
周遭一切都是静止的,仿佛就这么被人按下了暂停键。
红绳之前是很长的,但现在看来却很短,不过两臂的距离。
苏杳杳问,“公子是刚刚脱身吗?”
她没有上马车所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扶清颌首,“惭愧。”
苏杳杳想起刚刚的事情不由得道,“我看到马车附近是阳煞阵之类的,还好公子没出事。”
阴阳平衡,七男一女,明显是重梦动了心思,列了阵要置谢扶清于死地。
苏杳杳知道的不多,仅仅只能依靠这些来推断重梦的动机。
谢扶清闻言,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男人的声音清润带着一丝歉疚,“让你费心了。”
至于马车之中,谢扶清精致的面上一片平静,只不过指尖带着的冷凉触感让他不由得眸色渐深。
逃脱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苏杳杳停下脚步。
“我们好像又回来了。”
谢扶清的眼睛仍旧看不见任何东西,闻言也随着苏杳杳停了下来。
行云别院上空笼罩着浓厚的阴冷和沉闷。
谢扶清道:“进去罢。”
苏杳杳被红绳扯动,再次踏进别院之中。
一改她之前看到的场景,现在的这里更接近于阿拾村的模样,池塘,回廊,小亭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苏杳杳想起来了在山庙的那个傍晚。
雨水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带着可以窥见的土腥味,一旁被谢扶清系上红色布条的槐树上枝叶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人的脑袋。
苏杳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整个人都有些毛骨悚然。她靠近谢扶清身边,闭上眼睛不敢睁眼。
谢扶清对情绪的感知极为敏锐很快就意识到身边苏杳杳的胆怯,纯白色的雾吞花稚嫩颤抖的花瓣尖仿佛轻轻蹭过他的指腹。
生出来的情绪让谢扶清有些陌生,他最是敏锐,也最是擅长窥探人心,喜怒哀乐,嗔怒怨憎,谢扶清见过的不知凡几,也大多冷眼旁观,仿佛在看路边的一块极为普通的石头。
闻禅大师说,这叫做见众生,见众生而生怜,生惧,生悲,生喜。
谢扶清却很少有这样的情绪,他的情绪仿佛架构在世间之外,最擅长的就是冷眼旁观他人的生死。
极无聊。
反而现在。
谢扶清长眉微蹙,羽睫轻轻颤抖,晦暗的眼眸中情绪如同水一般微微荡漾,他薄唇微抿,将将生出来几分堪称诡异的情绪。
谢扶清声音却是温和的,如同流水一般和缓地淌过,他道,“莫怕,只是幻境而已。”
苏杳杳还没过心里的那道坎,却也清楚,他们现在两人,一个盲眼,如果她再闭眼害怕,估计要出事,于是鼓足勇气睁开眼睛。
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努力说服自己,就当作在过鬼屋好了。
她这个年头刚冒出来,又和挂在树上的人头对上,苏杳杳吓得直闭眼睛。
“等……等一下。”苏杳杳深呼一口气,“我好了。”
谢扶清薄唇微勾,“还看到了什么?”
苏杳杳睁着眼睛,努力避开那棵树,“阿拾村,好像是阿拾村,还有一个很大的祭台。”
苏杳杳声音顿了一下,她想起来之前在阿拾村看到的东西,“我在村子里见过,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一个废弃的空地,和这里好像。”
阿拾村虽然灵力凋敝,但属东境一带,哪怕是不能修行的凡人也对祭祀极为看重。
谢扶清沉吟片刻,“就在那,它快出来了。”
苏杳杳声音发颤,“是重梦吗?”
谢扶清转而望向苏杳杳,“它之前不是问了你吗?它问,为何要靠着它的尸身。”
是重梦。
苏杳杳猛然抬头,正好对上谢扶清的眼,“那句话是它说的?”
谢扶清颌首。
苏杳杳没来得及细想,只能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谢扶清摸索着解开手腕上的红绳,而后靠近苏杳杳,苏杳杳茫然地抬眸,谢扶清声音轻缓,低声道,“得罪了,可否借发簪一用。”
苏杳杳嗯了一声,还来不及抬手,谢扶清抽掉了她发上唯一用来簪发的发簪。
苏杳杳不会扎这里的头发,除了第一天的时候,基本上用一根银簪挽住长发,谢扶清手指微动,苏杳杳散落的青丝很快就垂落下来,丝绸般凉滑蹭过谢扶清的手背。
凑近了,苏杳杳看到了他苍白皮肤下透出的蓝青色血管的颜色。
谢扶清用银簪划破掌心,逼出鲜血。
他低声念了一句,很快鲜血印在红绳上,系在苏杳杳腕上的红绳瞬间抽离,阴风阵阵,染血的红绳直扑槐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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