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见她面色发白,有些慌了,忙过去帮她拍背顺气,又赶紧拿话宽慰。
“福晋别担心,那钱又不是送出去了,爷是拿给八哥,叫他给咱们挣银子的。”
“挣银子?”
乌云珠真惊了,八阿哥还有这本事?
“如何挣?”
“八哥如今在广善库任职,专管借贷之事。那边利息低,去借银子的人就特别多,奈何每年规定的出借款总额有限,不够那些人分。
借银子的人都是太组后人,论亲缘还得叫他们一声堂伯、堂哥,八哥不忍心他们为生计发愁,又见我手头有闲钱,便叫我拿些出来,借给他们。
这样一来,既能帮到那些人,收了他们的人情,还能挣到一些钱。不是两全其美吗?”
原来如此啊。
难怪康熙晚年,那么多满洲勋贵、宗室成员支持八阿哥呢,合着这么早就结下了“善缘”啊。
乌云珠又问,“那账怎么记?你们投了银子进去,就不怕汗阿玛发现不对吗?”
“八哥说了,可以做两本,一本放衙门里头,一本放咱们自己这。”
呵,这还弄出阴阳合同了。
所以后期兄弟俩关系紧密,还有一起干过坏事、有共同秘密的原因?
“爷都说清楚了,福晋可能安心了?”
乌云珠:不能!
广善库,她是知晓的,这相当于一个皇室内部的慈善机构。
从顺治朝开始,就不断有宗亲因事夺爵,失去了俸禄和各种丰厚补贴,之后坐吃山空。
几十年过去,人口滋生,用度大大增加,那群人还非要维持从前的体面,不肯由奢入简,在花光积蓄后,日子逐渐艰难起来。
尤其是这些年京中流行起了厚嫁之风,定亲之前两家要先商议嫁妆和聘礼,要是少了,亲事就谈不拢。
这些被夺爵的闲散宗室,自知起复无望,只盼着儿女能结一门好亲事支撑门庭、庇护自家,更是卯足了劲攒嫁妆。于是,等女儿嫁出去后,家里的日子越发过不下去。
这些人便找到自己那一支的族长、话事人儿,哭一哭求一求,话事人儿又进宫向康熙哭诉、求援助。
因此,康熙设立了广善库,每年从内务府拨出一部分银子,借给这些闲散宗室子弟,利息要比户部的公库低一半。
若这事能照胤禟想象的那般进行,还真是一箭双雕的大好事。
但关键是,那群人有借无还啊!
乌云珠看着一脸得意的胤禟,越发心累了,你想从他们身上薅羊毛,他们是想把你连皮带骨的吞了!
“可若是他们不还银子呢?”
“怎么可能?白纸黑字,摁了手印,还能赖掉不成?”胤禟自信满满。
怎么不能!
见胤禟面上仍是一副轻松之色,乌云珠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促。
“爷可知晓,广善库从成立至今,十余年来,还款不足借款一成?”
“怎会如此?”胤禟终于变了面色,“你从哪里知晓这些的?”
“爷难道忘了,我阿玛是都统?
旗属人口每年的款项借贷和发放数目都是要登记在册的,他作为都统自然要翻看查阅,还能不清楚?”
“再者,爷就没想过,那些人有没有还债的能力?
他们身上没有爵位和官职,领不到俸禄,又鄙夷商户不肯做买卖,祖产也消磨光了,哪还有银子去还债?”
“我那几位舅舅便是闲散觉罗,每年都要去广善库借银子,却从未还过一回。”
乌云珠每说一句,胤禟脸色就白上一分,但他仍抱着一份侥幸。
“可、可他们不还钱,汗阿玛怎么不追究?”
乌云珠摇摇头,“这我就不知晓了。”
她又猜测道:“或许汗阿玛本就没想过让他们还?毕竟都是太.祖血脉,若过得太落魄,丢的不也是皇家脸面。”
胤禟再也坐不住了!
汗阿玛可以不要他们还,因为他是天下之主,富有四海,不在乎那三瓜俩枣。
可他不行啊,他只是个光头阿哥,每个月也就五百两的俸禄,装不了大方。
他急吼吼的穿鞋,“不行,我得去找八哥把钱要回来。”
***
东千步廊,广善库衙门。
因八福晋昨晚那一通闹腾,现下八阿哥见到胤禟还有些不自然。
“九弟怎么来这了?快坐。”
说话间,给他倒了一杯茶。
胤禟这会儿心急如焚,哪有心情喝茶,直截了当的问他:“八哥,我那笔银子借出去了吗?”
“还没呢,九弟可是有了人选?”
他记得九弟妹外家是阿敏一脉,当年因反对摄政王多尔衮被夺爵,如今似乎过得不大好。九弟过来,可是要他行个方便?
胤禟猛摇头,“没有没有!”
紧接着就是狂喜,银子还没借出去!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
“那个八哥、我不借了,你把银子还我吧。”
八阿哥脸上笑意僵硬了片刻,“什么?九弟是跟我说笑吧。”
“不是,八哥我是认真的。”
八阿哥脸上的笑意维持不住了,“九弟能跟我说说原因吗?”
来的路上,胤禟就仔细想过了,八哥若是问他原因,他该怎么说。
福晋的那套说辞,他不能说,传出去会得罪人。若是那些人在背后嚼舌根,对福晋名声不好。
他只能把原因归到自己头上。
他佯装出一副愁苦样,语气诚挚的开了口。
“八哥,从前你说成婚后开销多了,我还不以为意。但今儿个跟福晋一起算了下账,才发现着实比先前多了许多花销。”
“八哥,我原先留的银子怕是不够,你还是把钱还我吧。”
“还差多少?我从里头取些出来。”八阿哥试图留下一部分。
胤禟挠挠头,面上挂着歉意的笑,语气却十分坚持。
“不了,八哥把那些都还我吧。我们这刚成婚,怕估算得不对,后头要是用着不够,可就麻烦了。”
“说不定漏出破绽,叫汗阿玛查到此事,到时还得连累八哥跟我一块受罚,”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八阿哥怎还好再劝,只得道:“那我晚上派人给你送回去。”
胤禟正准备答应,但又怕自己空手回去,无法面对福晋,便不走了,决定自个儿亲自带着银子回去。
“瞧这天色,也快到下衙的时辰了,我再陪八哥坐坐,等下一块儿回去。”
“九弟且随意。”
八阿哥重新拿起折子,盯着上面的小字,心神却无法专注。
一部分人的借款,他已经应承下来了,可这会儿九弟将银子撤走了,他上哪再去弄一笔钱?难道真要他自己出钱?
直到下衙,八阿哥也没想出什么法子,又见胤禟紧跟着自己,心下烦躁更甚。
到了三所,八阿哥取出装银票的匣子,又问了一次,“九弟,你当真想好了,要放弃这次机会?”
胤禟非常坚定的点头,“想好了。”
说罢,便取回了匣子。
刚要转身离开,忽地又坐下,打开匣子,当着八阿哥的面将银票点了一遍。
这是不信任他?
见此,因着毓庆宫之事,八阿哥对胤禟生出的那点小愧疚,彻底消散。
嗯,一分不少。
胤禟抱着匣子,心里格外踏实,“八哥,我回去了哈。”
“九弟慢走。”
胤禟抱着匣子回了四所,刚踏进院子就高声嚷嚷,“福晋、福晋,咱家的大功臣回来了,快出来迎接爷~”
乌云珠正坐在东次间看书,听见胤禟那兴高采烈的声音,就知道银子应当是要回来了,便不吝啬多走两步,出去迎他。
“可要回来了?”
拿回银子,胤禟就不心虚了,“那当然!你也不看看爷是谁,爷亲自出马还能有办不成的事?”
有啊,多了去。
不过这人听劝,行动力又强,她就不跟他较真了,也顺着吹捧他,“我就知晓爷最厉害。”
进了次间,乌云珠接过匣子,赶紧把银票点了一遍。
哇,居然有五万两!
这可真不少,幸好拿回来了,要是真打了水漂,她可能忍不住暴揍胤禟一顿,天天揍!
胤禟可不知晓自己在被家暴的边缘走了一圈,他朝着乌云珠讨功,“我办成了这么件大事,福晋是不是该给我些奖赏?”
“爷想要什么?”
胤禟见四下无人,将她抱到腿上,附在耳边低语。
乌云珠听那放浪之语,不由得嗔他,“这等下流学问,你从哪学来的?先前不是还说自个清清白白?”
“爷叫李大成去外头书局买的册子。就是因为爷太清白了,才要多学习。”不然怕被福晋嫌弃,但这个话就不用说了。
“那种东西,你好意思叫人家去买?”
“难道爷亲自去,那更不好意思了。福晋应不应啊?”
乌云珠感受着身下的东西,红着脸回了一句,“硬。”
话音刚落,就被抱去了床上。
因着第二天是胤禟初次上朝听政的日子,乌云珠也要早起去给长辈请安,两人只闹了一回,就早早歇下。
***
翌日五更天,外头还灰蒙蒙的,胤禟就醒了。
听到动静,乌云珠也睁开眼,跟着起床。
这可是胤禟头一回上朝,她得抓住机会,好好扮贤妻。
洗漱完,她去了西次间,帮胤禟穿戴朝服。
胤禟见她眼睑下有一层淡青,不免生出几分心疼,“福晋辛苦了,以后不必陪着我早起,这事让何玉柱他们干就成。”
“哪里辛苦了,我乐意伺候爷。”
乌云珠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心底却呵呵哒,别看胤禟这会儿怜惜她,但她要什么都不做、安心在床上睡着,胤禟指不定会在心里给她记上一笔。
等人设固定住了,她就不做这些表面功夫了。
眼下,胤禟确实对她的这一行为十分满意,福晋果然深爱我,以后要对福晋好些,莫要辜负这番情意。
这是十日一次的常朝,参与朝会的官员众多,在乾清门前的广场上举行。朝会期间要一直站着,极费体力,是以上朝前,得吃些东西攒攒体力。
用完早膳,天际露出了鱼肚白,乌云珠将胤禟送到了四所门口,笑意盈盈的夸他,“爷今日瞧着真精神,上差一定顺心。”
胤禟礼尚往来,回道:“福晋亦是容光焕发,深得我心。”
“中午可要派人给爷送膳?”
“不必,还没定下去哪个部院,我正好也尝尝衙门饭堂的味道。回去吧~”
“我再送送爷。”
胤禟走了几步,见自家福晋还站在那目送自己,心头美滋滋。
送走胤禟,乌云珠回去听管事汇报,又吩咐了几桩事,才出门去请安。
五阿哥住在乾西二所,离翊坤宫更近些,是以她到达时,五福晋已经在里头侍候了。
宜妃正在梳头,从镜子里瞧见乌云珠来了,便笑着招呼她过去,“小九家的来了,快帮额娘看看,今儿戴哪支簪子?”
乌云珠上前,仔细看了看宜妃的妆容和旗装,选了一组金镶珠石点翠蝴蝶簪子,“额娘觉得这个可好?”
宜妃今日打扮得清新淡雅,温柔娴静却不够气派,而金簪上嵌着东珠和红宝石,既能显出贵重又能衬出好气色。
“这个好。”
乌云珠将簪子给她插上,又在周围配了几朵小巧的蜜色绢花。
宜妃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戴着,叫本宫觉得又年轻了好几岁。”
“额娘本就生得年轻,若咱们一块出去,旁人只会当成姐妹。”
哪个女人不爱听这话呢?宜妃面色越发柔和。
“毓庆宫那晚发生的事情,叫你受委屈了。可惜额娘知晓的时候,皇上已经做了处置,不好再插手,只能叫她吃些小小苦头。”
什么苦头?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就连五福晋也投来了好奇的视线。
“郭络罗氏不是火气旺吗?本宫就去找皇上提建议,让她吃些败火气的东西,好好去去火。”
去火?乌云珠已经有了猜测。
五福晋还是一脸懵,“额娘让八弟妹吃了什么?”
“苦瓜。叫她这一整个夏天都吃苦瓜,看她还能有几分火气。”
果然,叫八福晋吃苦瓜这事是宜妃的主意啊。
她就说嘛,康师傅再怎么损,也不会用这种刁钻的法子去对付儿媳妇,原来是受了枕边风的影响啊。
“谢额娘帮儿媳撑腰。”
乌云珠跟宜妃道了谢,心里开始琢磨着能做些什么送她。
宜妃豪爽的摆摆手,“你是本宫儿媳,本宫不帮着你,还能帮着谁?”
“额娘真好。”
妯娌俩陪着宜妃用过早膳,才一道儿前往宁寿宫。
宜妃到的时候,殿内已经有了许多人,只剩下最前方的两个空位。
跟众人互相见了礼后,宜妃走到左侧那个位置坐下。
乌云珠头回来,不熟悉规矩,一言一行俱是学着五福晋,在宜妃身后的绣墩上坐下后,隐晦的打量殿内众人。
“弟妹可都认得各位娘娘?”
乌云珠摇摇头,今年的选秀由四妃操办,但选秀时就匆匆一瞥,连人脸都没看清,如何能分辨出哪位娘娘?
“劳烦五嫂给我说说。”
五福晋便朝她靠近了一些,轻声道:“如今的规矩是一宫主位才可到宁寿宫请安。”
乌云珠看了一眼满当当的一堂,深表同意,康师傅的妃嫔太多了,若是都叫来,估计这殿内也站不下。
“额娘对面是依次是惠妃母、德妃母、佟妃母、良嫔娘娘、端嫔娘娘。”
“额娘下首是依次荣妃母、宣妃母、敏嫔娘娘、僖嫔娘娘。”
乌云珠一一扫过去,除去佟妃、宣妃、端嫔、僖嫔这几位,剩下的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或是精致、或是清丽、或是妩媚、或是娇憨,千姿百态。
她们也都当过一段时期的宠妃,这一点从她们生育子嗣的时间就可以推断。可见,康熙内心是个十足十的颜控。
“看样子我又来迟了~”
随着爽利的笑声传来,一个装扮得珠光宝气的女人进了殿。
这便是惠妃了。
乌云珠看过去,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看得出是个美人。
惠妃到后不久,太后娘娘就出来了。
而今宫务由太子妃管着,大小事务由她向太后汇报。
太后听完,赞许的点头,“你一向是个稳妥的,宫务交给你,哀家和皇帝都放心。”
“不过哀家瞧你比前些日子清减了不少,宫务再忙也不要疏忽了自个。正好哀家这儿有一盒白燕窝,你拿回去补补。”
“谢皇玛嬷关怀。”
太后又问了十六、十七两位小阿哥的近况,叮嘱了几句“天气渐热、照看小阿哥要上心些”,便叫众人散了。
请安无疑是累的,走出宁寿宫,宜妃打了个秀气的呵欠,挥手让二人自行回皇子所。
“恭送额娘。”
这个时候,前头乾清门的朝会也散了。
胤禟跟在自家亲哥身边,随着人流慢慢往外走。
“想好去哪个部门没?”五阿哥问。
“还没呢。五哥觉得哪个部院好?”
五阿哥憨憨一笑,“我觉得礼部最好,清闲,一盏茶、一个话本子,就能消磨一天。”
胤禟撇撇嘴,“那地方我可不喜欢,一群老学究。”
况且去了那地,他还怎么大干一场?他可是要当朝廷栋梁的!
五阿哥:“那你先别做决定,挨个去看,最后挑个合心意的地儿。”
“成。”
……
中午,兄弟俩在东千步廊的饭堂碰上了。
五阿哥看弟弟只喝汤不夹菜,不由问道:“怎么不吃?是这儿饭菜不合口味?”
胤禟摇摇头,“不是,上午去刑部转了一圈,瞧见里头在审问,情形有些骇人,实在没有胃口。”
闻言五阿哥不再劝他,“你待会在荷包里装些糕点,等有胃口了,拿出来垫垫胃。”
他荷包里倒是有吃食,不过那荷包是侧福晋刘氏给他绣的,若给了九弟,怕叫人瞧了生出流言蜚语。
都怪老八福晋,一通胡咧咧,不然谁能想到那上面。
听出亲哥话里的关怀,胤禟心头一暖,“好”。
下午,胤禟将最后三个部院看完,选定了工部,去下头的制造库。
他倒也想去吏部、户部那样的好地方,可惜那两部尚书婉拒了他,兵部亦是。
胤禟觉得这些人是瞧不起他这小阿哥,暗下决心,他非得在工部做出名堂来,叫那几部尚书后悔错过他这个人才。
一想到自己日后做出了成绩,能叫汗阿玛称赞、兄弟羡慕、那几个老尚书后悔不迭,胤禟心里就美得冒泡儿,迈着欢快的步伐下衙回家了。
八阿哥下衙后则是去了兆祥所,找十四算账。
他那样常年带笑的人,这会儿也没能维持住好脸色,难得绷着一张冷脸。
今儿上朝会时,他就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没放在心上,等到了衙门,发觉许多人从他门前路过,经过时还够着脖子往里打探。
他心生疑惑,着人去打听,才知晓十四弟昨下午说他坏话,一通胡乱编排,传遍了整个勋贵、重臣圈。
还不晓那些人是怎么嘲笑他呢,思及此,八阿哥加快了步伐,恨不能立即摁住十四,把他屁股打得开花。
八阿哥和十四正吵得起火时,乾东四所里,胤禟和十阿哥却是亲亲热热的。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晚上九点见~
感谢在2023-08-04 23:10:59~2023-08-08 19:54:45期间为我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期糖糖到忧伤 2瓶;momo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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