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谎!
什么射偏,分明是有意为之!
木秋惊恐地睁大双眼,盯着砖墙上的划痕不放。
听到第二句话时,她忽然意识到,微明不止是在恐吓她,他同时还在给她台阶,等待她的解释。
她应该立刻、马上回头,装作一无所知,扬起笑脸,随便撒个谎,遮掩过去。
无论说什么都好,快点转头啊!
快点背过身,解释啊。
然而,胸腔不断舒张,心跳声因着逐渐逼近的脚步声越来越响,早已失了规律。
掌下的马儿不安地踢脚哼气,与方才温顺的模样判若两马。
耳膜轰鸣,木秋张开手,刮了刮马背,一片濡湿。
我完蛋了,木秋想,她怕他。
别说解释了,她甚至不敢回头。
“为什么不说话?”
平静的男声再度响起。
一只手拂过木秋发尾,轻扯了一下。
他并未用力,木秋却心惊胆战。
小腿肚子微微打颤。
木秋要竭尽全力,才能压制出手反击,上马逃跑的欲|望。
单以武力值论,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自取其辱。
“还没想好如何敷衍我吗?”
问句饱含温和舒朗的笑意,很是反常。
正常人,谁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啊?
木秋紧张地抚摸缰绳,不知作何反应。
微明仿佛对她的警惕和恐慌一无所觉。
他走到木秋身边,从她手中牵走缰绳,拉着马慢慢向前,“你有路引吗?乘驿文书呢?”
“没有……”
不由自主地,木秋跟上微明,同他并肩而行。
她这时才发现,微明居然是挎着包裹来追她的,都没等到刘伯回去,他就猜到她要走了?
“那你准备怎么去京城?单偷一匹马,翻山越岭,走民间私路?你之前就是如此,一路赶赴京城的?”
“这样可不太好。住私舍并不安全,风餐露宿更是辛苦。”
微明轻抚马背,冷静地分析,“除此之外,你觉得姬郎君会如何解释你的突然消失?他们还会相信你的鬼神之说吗?”
“幸运一点,你可能会成为替罪羊,从此进入姬家的黑名单,只要是姬家名下的产业,你都不能去,吃穿住行处处受限。”
“更有可能,你的名字会出现在通缉令上,引来千杀阁的杀手。千杀阁的杀手从不失手,或许你还没到京城,就死在他们的暗器下了。”
“当然,和你在一条贼船上的我,也难逃一死。”
微明有些困惑,转头看向一脸难堪的木秋,“你很希望如此吗?”
“怎,怎么会?”
木秋结结巴巴地回应,她总觉得微明话里有话,但一连串地威胁砸下来,配合着微明天生就令人信服的叙事,让她一度难以思考。
“我没有要离开。我只是听说,听说前面有家特别正宗的杏脯蜜饯,想买一点给你吃。真的。”
她想出的理由真是蹩脚极了:他们的关系哪有这么好,这些天,她从未分给过他什么。
果然,微明不为所动,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说辞。
“你不是喜欢吃甜食吗?”
木秋仰头,冲着微明尬笑,继续往下编,“而且,我可是依附你而生的鬼怪,怎么会想着离开你呢?我不要命啦。”
比之方才,有点像真的了。
可这一套也不好使。
微明仍旧不相信木秋的说辞,甚至直接指出,“我并不喜欢吃甜食,那是一位故人的口味。”
语气毫不客气。
毫无缘由地,木秋觉得他此刻有些愤怒。
但他太克制,太理性了,令惶惶不安的被审判者,无法相信自己的直觉。
“更何况,你也并非依附我而生的鬼怪。你在官道上与我相遇,脚上有伤口,风尘仆仆,一身狼藉。你吃五谷杂粮,有人的各种需求,会被人间兵刃刺伤……”
“这哪里像是个鬼?”
微明笑道,目光锁定木秋。
没有杀气,也足够让人心惊胆战。
“说吧,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怎,怎么会……在我之前,你也没见过鬼吧。怎么能断定,你说的那些,可以成为判断真假的依据呢?”
木秋一面紧张地敷衍微明,一面在脑内疯狂求助系统。
“系统你在吗?我要死了,要死了!”
“烂文,他爹的,为什么一个普通的路人甲,都能强到不合理?!”
“系统你……”
系统没有应声,可能是没有接收到她的消息,也可能是它觉得此事根本无伤大雅。
没用的东西。
名为理智的弦崩了一瞬,又在生命威胁下,快速续上。
视线中的少女目光涣散,面部肌肉紧绷,嘴角微颤,不像是单纯地出神。
真奇怪,难道有他无法触及的联络工具?
微明微微蹙眉,寡淡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些许活人的情感。
攥紧指尖发尾,他忽然凑近,几乎同木秋额头相贴,垂下眼帘,盯着木秋问,“你在和谁说话?”
木秋猛地回神,受惊地向后一跳。
头皮处熟悉的钝痛,刺激得她理智回神。
装做听不懂楼鹤川手里的言外之意,木秋否认道,“没有,我能和谁说话?我是在头脑风暴,想该如何证明我是鬼。”
接着,她挠了挠头发,又指着微明缠绕她头发不放的手,“你拽得我好疼,今天第二次了……”
“是你自己要跑的。”微明语气柔和地提醒木秋事实情况。
“至于如何证明你是鬼?很简单啊,你不是说只要我好好的,你就能好吗?那你杀了我好了。”
而后,他很兴奋地建议说,猝不及防掏出木秋腰间软剑,单手握住她的手,放到剑柄上。
剑尖抵在左胸,卡在包裹的结下。
微明扬起笑容,详细地指导木秋如何操作。
“捅我一剑,朝着心脏。当我倒在血泊里,意识散尽之前,若你并未消失,就说明你之前都是在骗我。”
“怎么样?我不会反抗。”
怎么样?
怎么样个锤子啊!
我连杀猪都不敢,你让我杀人?!
木秋气极反笑,紧张被荒唐感冲散,她婉拒微明的提议,“不太行呢,亲亲。平台版本太低,无法支持您的操作呢。”
“好吧。”
微明长长叹息一声,看起好像非常失望。
他仿佛真的有点毛病,渴望被人伤害……
木秋心情复杂,投以一瞥。
“为什么这样看我?”
微明自然地反问,又好像才意识到木秋超脱时代的用词,饶有兴趣地追问道,“什么是头脑风暴?什么又是平台版本?你为什么称呼我为亲亲?这不是爱侣之间的称呼吗?”
“啊,这个……”
木秋想笑又不敢笑,她摸摸鼻尖,解释道,“头脑风暴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寻找更多的方案。平台版本不太好解释,类似武功等级?版本低功能少。最后一个亲亲,是一种,嗯,方言?没别的意思,和姑娘、郎君差不多。你别多想。”
“哦。”微明又恢复最初的表情,淡淡道,“我没多想。”
“好,你没多想,”木秋再次为自己辩白,“但我真不是想一个人偷偷离开。”
“一只鬼,”微明纠正。
“好好好,鬼,一只鬼。”好好的人怎么还有强迫症呢?
木秋顺着微明的话,她以为单飞被抓一事会就此揭过,不成想微明在巷子口停下来,指着对面人流如织的街道,说,“这条街没有卖蜜饯的。”
根本没翻篇,他仍在纠结最初的问题。
“说不定在我们这一侧呢。”
木秋嘴硬,眼瞅着微明真要去一一查看,她又迅速低头认错,“我错了,我不会再想着离开了。我们快回去吧,再不走,商队该出发了。”
短痛不如长痛,男二有的是机会攻略,她现在要做的是,在神经病路人甲手下,保住性命。
“那走吧。”
微明满意了,他翻身上马,伸手示意木秋借力上来。
“诶!你这人拿了东西怎么不给钱呢?”
“你光笑干什么?别跑——”
“快来人——抓贼啊!!!”
不远处有老板大声吼叫,乱哄哄闹作一团,木秋好奇地回头去看,差一点踩空。
“小心点。”拉她上马的人提醒道。
木秋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冲微明笑笑,解释说,“被追赶挨打的人,看起来好眼熟。”
“是刘乐,”微明回答,但他分明没往那边看。
“刘乐?”木秋惊讶,在哒哒的马蹄声中问,“我们不用过去帮忙吗?他可能会出事,或者赶不上商队出发。”
“无妨,他不会死。赶不上商队也好,免去多少麻烦。”
微明的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木秋对微明极端的平静、冷漠,感到十分不适,虽然她和刘乐并不熟,也没有帮过他什么,但总觉得微明不应该这样做。
那他应该如何呢?
像她一样,发表两句无关紧要的感慨,就是好的吗?
木秋扪心自问,忽感万分沮丧。
她垂下头,没再说话,沉浸在一种奇怪的自责感中,直到微明勒马停步,她才发现微明走得不是回驿站的路。
他要干什么?
木秋环顾四周,再次紧张起来,心脏纠成一团。
“我知道你不是鬼怪,也不介意你接二连三地欺骗,但我想知道,为何那时短剑刺入你掌心,却如同空无一物?”
耳廓被温热的吐息包围,冷香夹杂着微弱的檀香将她席卷,微明和她的距离,远远小于安全距离了。
手腕隔着衣袖,被轻轻圈住,连同她整个人一起。
木秋感到脖颈处埋进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并轻轻地蹭了蹭她,仿佛在撒娇。
太反常了。
然后,她听到微明轻声问,“你之前,在我看不到的时候,一直以这个状态存在着吗?”
特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些不易察觉地脆弱和恳求,如同一只惶惶不安的流浪猫,试探投喂路人的善恶。
这不像他。
而且,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作者有话要说:*木楼建造手札*
——我知道,我一切都知道。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
师妹,你告诉我,那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