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两边侍候的丫鬟连呼吸声都低了些,竖着耳朵生怕错过什么了不得的热闹事。
果然人多了,是非也多。
跟她上游船的人,大都是她信得过的,至少到现在,奶奶还不知道她带了个人回府这件事,基本能确定,知情的人还算忠心,没有故意宣扬。
柳云溪淡然一笑,学着上一世遮掩沈晏时的语气,轻松道:“哪有什么人,是只猫而已。”
“猫?”柳依依皱起眉,疑惑她这颇为新奇的说词。
柳云溪抬头看了下余氏的方向,坦然道:“我晌午就跟奶奶说过了,我在外头捡了只猫回来养,想着奶奶不喜欢猫猫狗狗,就把他放在了西苑里,省得跑出来吓着奶奶。”
真要是只猫,就不会派人看着门。
怕人见到,又不想让人惦记,分明是把沈晏藏在里头。
即使前世今生发生的事有些微不同,但柳云溪藏着沈晏不给旁人看这点,一如往常,真是心机深沉。
柳依依急着见沈晏,却也不愿把沈晏藏在柳府里这件事公之于众,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她只能顺着柳云溪的话说。
“奶奶不喜欢猫,我却喜欢,哪日我进去瞧瞧,姐姐可别生我的气。”
闻言,柳云溪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放下碗筷,声音清冷道:“依依一向最懂事,难道不知我不许你去是为你好,万一小猫认生把你抓伤了,我可怎么跟叔父交代。”
“哪会这么严重……”柳依依还要再说,却被身侧的余氏打断。
“一只小畜生有什么好看的,真喜欢去买只更好的回来就是,何必稀罕那路边捡来的脏东西。”
两姐妹为一只小猫拉扯,余氏看不惯柳依依次次被拒绝,主动为她撑腰,顺口还贬损了猫咪几句。
柳云溪不以为意。
余氏开了口,柳依依也不好再坚持,立马声音娇气地回应余氏,“依依都听奶奶的。”
一顿饭吃的不冷不热。
三个人吃不下十几道菜,吃完饭,半数的菜动都没动过,柳云溪便挑了几道,让采晴装进食盒里,带回去给自己院里人加菜。
走出院子,眼前是幽深的石板路,身后亮亮堂堂,更衬得前头昏暗幽静。
踩在石板路上,柳云溪回想着方才饭桌上同两人说的话。
尽管她都那样说了,估计奶奶还是会我行我素,柳依依也不可能死了见沈晏的心,日后还是免不了要鸡飞狗跳。
慢悠悠的走在路上消食,思绪也渐渐理清。
口头劝阻不管用,那就做点实际的。
——
柳云溪的院子是她十二岁时自己选的,是东苑三个院里最大的院子,不但位置好,更让她喜欢的是院里长势极好的一丛红山茶。
娘亲生前喜欢养花,不是养在花盆里精心灌溉,而是每年在地里种下几种,这里种棵玉兰,那里养池芙蓉。
自从娘亲去世,府里没再栽种新的花种,她难过了大半年,无心打理花木,不曾想这些花木如此顽强,一棵都没枯,直到现在都生机勃勃。
夜色静谧,繁星闪烁。
柳云溪坐在窗前,看向院里。石砖围起的花丛茂盛葱郁,枝叶向墙面延伸,几乎爬满了整面墙。
她喜静,穿的也多是素雅的颜色,却很喜欢那红艳欲滴的山茶。
山茶花盛开时的颜色,像沸腾的血液,不屈的心脏,有着极为顽强、热烈的生命力。
又快到花开的时节,绿枝上已经缀满花苞,含苞待放。
看着未开的花色,她蓦地联想到一抹扎眼的红,像花朵一般,剥去红色的花瓣,露出乌黑的长发,纤瘦的身躯,雪白的肤色,柔软的面颊……
少年背对着她,侧过脸来,露出一只被春色染红的耳。
“云溪?”羞赧低语。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柳云溪慌张移开视线,脸颊有些发热。
她轻咳两声,吐出喉咙里的热气。
莫不是悠闲过头了,竟会这样胡思乱想。
隔着庭院,丫鬟们吃饱了饭,从偏房里走出来,正为今日的伙食称赞不已。
听到丫鬟们的说笑声,柳云溪回过神,对着院里喊,“秀心,到我房里来。”
听到小姐喊,秀心立马收起了嬉皮笑脸,往她房间里来。
“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秀心走进来,关上房门。
柳云溪清了下嗓子,起身走到里间,一阵摸索,从梳妆的匣子里拿出一把钥匙来,放到桌上。
“明天你去前院找王伯,和他一起把家中这两年的支出用度理清,然后拿着这把钥匙去仓库,核实家中的财产。”
梳理府中财产可是件大事,秀心顿时感到责任压肩。
想了想,回话说:“核对财产倒不难,只是梳理府中的支出用度,我担心老妇人那边的账不太好查。”
余氏有自己的私房钱,也会用公账上的钱,余氏具体的用度只有伺候她的白妈妈最清楚。
这位白妈妈仗着年纪大,在府里伺候几十年,连柳云溪的吩咐都敢不听,是绝不可能把老太太的账本交出来的。
柳云溪早有思量,告诉她:“不必担心,只查公账就好,查不到的要么是做了假账,要么是奶奶用的自己的私房钱,你心中有数就好。这事儿你和王伯知道就好,不必惊动奶奶。”
秀心有些为难:“账本可以暗地里查,可是开仓库这事肯定瞒不过老夫人。”
“要问起来,就说江州有商户要出手十几艘船,我打算买下来,需要拿出三千两的现银。”
这事倒不是胡说,她真有这个打算。
前世她管理商号比较保守,怕承担不了损失,错过了向外扩展的机会,现在想来很是可惜。
柳家商号经营药材,有很多供货商,自己老家也种,若有足够的船舶,往药材的原产地找供货商,不但压低成本,也能防止被一家供货商卡货源。
秀心点点头:“哦,那我懂了。”
“懂了就好,下去吧。”柳云溪说着,抚上自己的发髻,打了个哈欠。
重生回来有那么多事要做,可把她累坏了。
秀心没有退下,又说:“小姐,青娘姐姐让我问问,那位小公子的药钱和吃用,是花公账还是……”
“从我的私房钱里出吧,也让青娘跟厨房说一声,平时给他做些滋补的吃食,不要苛待了他。”
柳云溪一边说着,走进了里间,解下发钗、耳坠,外衣也脱了。
“小姐真是心善,等那小公子伤好了,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秀心笑意盈盈。
报答……
脑海突然响起少年那声又紧张又羞涩的,“唯有以身相许”。
柳云溪垂了下眸子,那张昳丽无双的脸在脑中挥之不去,乌黑的眸子水润清澈,越想忽视却越发清晰。
生的太漂亮也是麻烦,叫人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她对外头摆了摆手,“我困了,你先下去吧。”
“是。”秀心行过礼,退了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烛台上的火光悠悠跳动。
夏夜清凉舒适,星空透亮,远有蛙叫,近有虫鸣。
夜风捎带着不知在何处盛开的花香,轻而缓地吹进房中,吹灭了几支烛火,冒出一丝白烟。
柳云溪关上窗,熄了烛火,走到床边躺下。
周遭归于平静。
直到闭上眼睛,她还有些恍惚。
这样闲情惬意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她前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跟沈晏上京,做他的皇后呢。
大概是……想有个家人吧……
娘亲去世,父亲生了病,只能待在老家休养,兄长喜欢闯荡,在外把生意经营的红红火火。
她守在家里,身边只有刻薄偏心的奶奶,和时不时上门打秋风的叔父一家,数不清的鸡零狗碎,没有一点温馨。
所以她才执着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沈晏很会伪装,总是许诺成婚以后的美好,如今想来,他做的事都是为了夺嫡当太子,心思一分一毫都没用在她身上。
他没有为她做任何事,留给她的只有遭到背叛的痛苦。
这样的一个人,不配被她想着。
于是,她想起了别的。
想到这辈子她要守住家业,把生意做大,赚很多钱。找一个会支持她陪伴她的夫君,若没有门当户对的,那就招赘婿。
就算回不到一家四口的幸福时光,她也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思绪逐渐飘远,柳云溪舒服地睡去。
一片混沌中,她渐渐凝起意识。
朦胧地环顾四周,发觉自己坐在一片盛开的山茶花丛中,花朵开的妖艳,略带苦涩的花香萦绕在四周,浸染了她身上每一寸衣料。
她单手撑在地上,眼睛被红艳的花朵铺满,心中欣喜,却不舍得摘下一朵。
忽然,她感到手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蹭她。
低头看去,是只手掌大的小奶猫。
猫崽在她手边不安的颤抖着,顶着粉嫩的鼻子往她手背上拱,一身黑毛又顺又软,轻“嘤”两声,瞬间勾起她的怜爱之心。
好可爱啊。
她忍不住将它抱到自己腿上,猫咪在她肚子前缩成一团,她轻柔的抚摸它颤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终于,小猫不再害怕,乖顺的蜷缩在她身上。
意识有片刻的模糊,再回过神,身上的猫咪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团硕大的花束,艳红的花瓣凋落,露出裹在里头的雪白的身躯。
半身赤//裸的少年扑过来抱住她的脖子,压//她倒在花丛中,亲昵的用脸颊在她颈窝里磨蹭。
纤细的胳膊环住她的脖颈,热烫的肌肤压在胸膛上,似乎要将她烧起来。
少年口中不断呼唤着,“云溪,云溪……”
声音又糯又软,把她的心都喊酥了。
“!”
柳云溪睁开眼睛,身体柔软放松,心脏还残留着雀跃的欢喜。
外头天光大亮,少女沉默着从床上坐起,双手捂住逐渐变得涨红的脸,低下头,发出一声深长的“唔嗯——”。
怎么会做这种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