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
种在院子里的花或许更为稀有娇贵,然郊外自由生长的野花,则更能突显出自然的奥妙,一丛丛,一束束,或躲在树下,或夹在石缝中,滚成团的小小花瓣迎风招展,随风摇曳,偶尔还会偷偷的触碰下路经的行人,留下黄粉色的香芬,给寡淡单调的衣着平添了一抹艳色。
因此当原随云过来的时候,只“看”了前方一眼,便不由得止了步,住了声,就怕扰了前方的……佳人。
前方的珊瑚正在赏花。
身穿黄色竖领长裳,外罩粉色八字袖披风衣,下配白色绣花长裙,漫步间可以依稀看到两抹从群下露出的粉尖,身姿袅袅,步态悠然。
佳人似是完全没留意他人的到来,此时正独自一人专注的慢慢踱步在这片花丛间,当然,从自己灵敏的耳中,原随云还是能听出不远处那一道道呼吸声,应是些丫鬟护卫,至于最碍眼的那位妈妈,则早在他得到消息的当天就将人“处置”了,他可不想有任何额外的“阻碍”。
只是,此时此地,无论他的耳有多灵敏,都仿若失了聪,一时间,他心里眼里都只能“看见”那人了。
细细的看,慢慢的赏,原随云耐心十足的打量着对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眼的瞬间。
从穿着上就能看出,这是位严谨端庄的闺门小姐,发髻规整秀丽,眉目舒朗,气质沉稳,领口花样精致的盘扣都扣得严严实实,颈上挂着的银圈更是能时刻保持着左右对称,便是行走间,其腰下的各式玉坠流苏,都是随着漫步微微左右轻甩,很是一致朝向同一个方向。
然虽有些严谨,配着其独有的气质,却不会给人以肃然呆木之感,反而显露出柔情绰态,仪静体闲的姿态,很是令人悦目。
而其中唯一微微显得有些错乱的,也只有那一头偶然间会被春风微微吹起,随风而动的青丝。
正当原随云专注的望着佳人的时候,突然,一阵猛烈的春风吹过,直吹得其中几根青丝骤然飞起,划过那抹的香肩,勾住了对方粉霜般的芙蓉面,惹得那人眉头微皱,朱唇微启。
同时,那双水润至极的眼眸也随之流转,恰恰与他看了个对眼。
珊瑚:“……”
见对方两颊红晕,眼神微闪的避开了眼,原随云自然而然的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继续迈步上前。
走到五步距离之外时,原随云才站住了身,随后便是一揖,开口道:“傅姑娘!”
见此,珊瑚着力掩下脸上羞意,也叉手还礼道:“原公子~”声音轻柔,语调安然,若不是脸上还残留了抹粉色,别人许会一点也让人看不出其心内的紧张。
心下一笑,原随云面上却是一片端然,也没有多寒暄,只扭头朝一旁“看了看”,温声道:“这里的花儿很漂亮!是吗?”
“嗯?”
珊瑚忍不住随着对方的视线看了看刚刚她一直在看的花丛,接着,像是有些诧异,又很是惊奇的,转回了视线后,珊瑚眼睛一眨一眨的看了原随云一会,犹豫了下,还最后是选择直接开口道:“珊瑚失礼,然原公子是如何知晓……”
“如何知晓你刚刚是在看的这丛花?”原随云直接替她接下了后面的话。
“是~”珊瑚小声的应了下。
“呵~”原随云温声一笑,一点也没觉得被冒犯,毕竟这是许多人初次见他都会提的问题,而对方这么个小姑娘能坚持到现在才问,想来之前也是忍了许久。
想到这,原随云一脸了然,解释道:“我虽是个瞎子,却仍有耳,可以细听,还有鼻,能够闻香,当然,更有一张嘴,能问出口……刚刚随云也是侥幸一猜,大致选了个方向,姑娘不就给了随云一个肯定的答复。”
“呵呵~”听到这么风趣的回答,即使明知对方说的是玩笑话,珊瑚也依旧忍不住掩唇一笑,“公子谦虚了!”
原本听到对方的第一句话,珊瑚已做好了安慰鼓励的台词,不想对方这么洒然风趣的一说,倒让她心觉自己狭隘了。
也是,能让主角楚留香都觉棘手兼佩服的蝙蝠公子,又怎会只是个内心阴郁,气量狭隘的小人,他到底出身大家,又能在这么些年的惋惜与同情中没有放弃对自身的努力,心性的坚韧与胸中的沟壑早已赶超常人百倍。
就如同有些人,眼瞎了,心也随之瞎了,也有些人,眼未瞎,心却瞎了,然原随云却是眼瞎心明,对人对事都了然于心。
可惜,这份了然,加上此等的心性与天姿,才会令骄傲的他更是不能接受这份明显的“缺陷”。
珊瑚知道,此时在她面前的原随云或许真是他本性里的一部分,然这并不代表他不能同时是个坏人,人都有双面,她要的……也从不只是这份精美包装的外衣。
当然,原随云完全不知晓珊瑚的想法,此时的他,就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般,早已将其他诸事都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的,只为拥抱眼前这份迟来的恩赐,如丝的牵挂。
见珊瑚面带笑容,初见的拘谨也消于无形,原随云这才上前了一步,温声道:“上次匆匆一别,随云对姑娘至今挂念……”顿了顿,见珊瑚脸上红晕再起,原随云这次勾唇一笑,接着道,“当初随云无意冒犯,却还令姑娘受惊了,加上前些日子听伯父说起姑娘的身子,不知姑娘如今?”
默默敛了敛眉,珊瑚轻声应道:“无妨,我很好!”
顿了顿,珊瑚又正色叉手还礼道:“前些日子公子替珊瑚请来了简斋先生看诊,珊瑚还未曾正式拜谢,这次——”话未说完,原随云已跨前两步迅速扶起了她的手,温声道:“不过举手之劳,傅姑娘无需如此多礼!”
虽原随云也不过轻抬了下她的手就迅速放了下去,但不知是不是珊瑚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在放手之余,指尖微微划过了下她的掌心,让她本能的忍不住缩了缩,收手后仿佛还能察觉到掌心留下的一股别样的余热。
珊瑚:“……”
面对这般会顺杆爬的准未婚夫,珊瑚也只得羞涩一笑,默默咬牙忍了下来,只揣入袖子的双手忍不住拽紧了些,发誓这人离开前绝不再轻易伸手示人。
不等珊瑚在心内如何腹诽,原随云却又快人一步的伸手从她头上一拂。
珊瑚只觉眼前一暗,一丝凉意抚过脸颊,之后便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他的眼前,微微摊开,露出了掌心的那朵花瓣。
“都说女儿家如水如花,果然,这里的花儿都很是喜欢挂到你身上。”说完,手腕一转,原随云便握着这朵落花收进了袖子,一副准备珍藏的模样。
不知为何,珊瑚觉得刚刚自己似乎又被调戏了,然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哪里不对,面上也只能毫无察觉般轻声回道:“公子说笑了!”
原随云柔和以笑,没有再多赘述。
两人便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伴着从这头沿着小路走向了另一头。
也不知从何起,也不知是谁主动,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说笑间的肢体语言也愈加亲密,从身后看,两人直接几乎也只隔了个拳头大小的缝隙。
后面跟着的杜鹃和身旁的丫鬟们对视了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抹钦佩……对未来姑爷这手段的钦佩。
要知道,作为小姐身边最为贴身的人,她们可太清楚自家小姐的性子了,虽看着对谁都软和没脾气,似乎也很好交往,但是真实性格其实非常慢热,不是多年的交情与相合的脾性,一般人很难走进她心里,而在外人眼中的端庄守礼,也不过是小姐同生人间的客气罢了,越是不喜欢的人越是客气。
而此时不过半个时辰,未来姑爷就能叫小姐这般真心的言笑晏晏,这可不只是“用心”两字就可以做到的。
便是之前的李尚清,也不过让自家小姐没再每次见面时省了见礼,然对比现在小姐的模样,杜鹃忍不住想,当初小姐不会只是因着同那李尚清遇得多了,懒得行礼才那般“不见外”?
若是此时666没被关小黑屋,一定会跳出来猛点头:【没错,依着对自家主人多年的了解,它肯定对方就是这么想的。】
可惜因着暂时还用不上它,珊瑚近来一直将666隔离关小黑屋,这也为了省些积分花费,要知道,系统一直在线也是要花积分的好嘛,她可不想做这种无谓的浪费。
666:【……】
等到阮氏的人追上来,两人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过去了许久,而他们脚下也几乎要从一个山头走到另一座山头了。
羞涩的低了低头,珊瑚只觉心内一片恍然,虽是做戏,然同对方的谈话却是一点没有生硬感,从一开始她提出的一些女儿家的话题开始,她没听出对方对她提话题的敷衍,反而很是认真的说出了自己的见解与意见,这虽让她在心里赞了一声对方的作秀功力深厚,但到底也不算什么,然之后也不知怎的,她同他竟然能就一些宅门里的琐碎而畅谈不已,最后甚至,她不过是依着人设的性子投桃报李的按着对方的习性,说了些自己仅知的武林趣事,时事见解,最后两人竟开始了畅所欲言,聊得很是投机。
这着实让珊瑚心内惊讶不已。
而同样的,原随云也讶异自己同对方的志趣相投,仿佛相视一笑间就明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不同于与傅元成老太傅的狡猾老成,珊瑚的话里甚至很多都只是日常琐事,然从她口中说出,却带了丝天真与天马行空,便是他也从未听过这般富有想象的话题延展,而当说到武林时事的时候,原随云更是惊叹对方认知之深刻,见解之独到。
即使他早知对方读的书不少,但那时他也只当是家族渊源之故,然这次畅谈下来,他深觉对方心有沟壑,不是一般闺阁女子可比。
这项认知让他既喜且忧,喜的是如此才智更合他心中的妻子人选,也让他对她越发的看重了,但忧的一面,便也是对方太聪明了,聪明到他不知自己能否牢牢把握住对方,毕竟……他有太多的秘密需要守护,而作为他未来的枕边人,长年累月下来,聪明人总能察觉几分……
也不知这是福……还是……
就这般,在两位未婚夫妇各怀心思中,两人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婚前相会便结束了,因为接下来,原、傅两府都要忙着赶制婚礼所要用到的物、器具了,准新郎官原随云也忙于邀请各大门派亲友的关系网中,至于准新娘珊瑚,则被阮氏抓着关在闺房内秀嫁衣呢!
六月初二,宜嫁娶,宜入宅。
作者有话要说:糖来了,甜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