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过后,珊瑚过了好一长段平静的日子,平静得她自己都差点觉得自个就是一个平常的闺秀。
一日,又是清晨,一丝阳光从清新的雾气中穿过,温柔的喷洒在破晓的大地。
坐在梳妆台上,珊瑚静静的看着窗口的方向,那里有一抹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阳光,有些无聊的看着它,珊瑚也不知自己在沉思着什么,身后杜鹃等人则在有条不紊的帮其妆点着。
洗漱完毕后,不等珊瑚像往常一样身后缀一群人去正院请安,阮氏身边的一名大丫鬟先进门了。
“姑娘,老夫人邀您去东院用饭。”那名丫鬟其实早到了,却依旧等珊瑚梳妆完毕才上前来开口,这也是夫人特意吩咐过的,“夫人方才已经先过去了,让姑娘直接去就成,不用等她。”
听到这话,珊瑚心里一喜,温声问道:“祖母回来了?!”接着不等那丫鬟回话,便有些迫不及待的点了几名近身的丫鬟出了门,走在路上才想起来,回头同刚刚那名丫鬟问道:“不是说三天后才回吗?怎的提前了?且也没人提前通知我?”
“老夫人是昨日午时回来的,只那时老爷和夫人、小姐都出了门,一时没有得信,且老夫人也吩咐了不必派人去叫老爷夫人们,下面的人没敢违逆,便只等着老爷夫人回来再说。”说到这,这名大丫鬟顿了顿,才有些含糊的接了句,“只是昨儿老爷又醉了一回……闹了半宿,等到夜半夫人才抽空见了管家知晓此事,但那时天色已晚,夫人不好打搅老夫人休息,便只得今天早早起来去了东院,并让奴婢过来同姑娘说一声。”
许是在朝堂小心谨慎了大半辈子的缘故,这一辞官,父亲好酒的喜好便挡不住了,却又因着以往不常喝酒而酒量十分的浅,一贪杯就回醉,阮氏为此很是烦扰,却又狠不下心拒绝父亲这么点喜好,每每都只能去收拾残局。
想到这,珊瑚脸上笑意一闪而过。
不过……听这丫鬟这般为管家解释起昨晚的事,想到这名大丫鬟同管家的关系,珊瑚眼里闪过一丝了然,脸上抿唇笑了笑没说什么,只回头加快了些脚步朝东院走去。
进了东院,刚好在院门口遇见一同来问安的父亲。
看见珊瑚,傅元成本放在额头揉着的手迅速放下,别在身后,而珊瑚也只作没看见,依礼上前问安道:
“父亲安好!”
“恩,瑚儿也来了。”
“是,听闻祖母归来,瑚儿甚喜,特来行礼问安。”说完有些好笑的看了眼黑着眼圈的父亲,珊瑚笑吟吟的接了句,“酒醉伤身,父亲还需多保重身体才是。”
“咳!咳!既来了,便同为父一起进去给你祖母问安吧!”心觉有失颜面的傅元成虚咳了一下,扭头先一步迈进了院门。
见此,珊瑚没再多说,只跟在傅元成身后一同进了院子。
进了正房,正见一银发老妇精神抖擞的坐在上首,神态安详,正同一旁陪坐的阮氏温和的说着话,见两父女进了门,才停下了话头。
等父亲上前先给祖母问了安坐下后,珊瑚这才上前依次给祖母和父亲、母亲见礼,随后,便是笑吟吟的有些越矩的直接上前挨着那名祖母坐下,亲热道:“祖母昨儿回来,怎的都不同瑚儿提前说一声,也好让孙女亲自去接您哪!”
傅老夫人白氏就爱自家孙女同自己的这副亲近模样,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扬嘴笑道:“瑚儿有心了,只祖母也是临时想起便提前回了府,你不知道也是有的,且祖母身子好着哪,身边也不是没有伺候的人,哪里还用你们接来送去的,且我家瑚儿身子这般金贵,前些天又是大风大雨的,祖母怎忍心让你去外面风吹雨淋的,多伤身哪!”说着,还一脸珍视的细细用手抚了抚珊瑚一圈的脸蛋儿,见其面色红润脸色不错的样子,才放下心来,继续念叨,“你的心意呀,祖母都晓得,不过姑娘家还是多在家的好,这世道在外面哪,对你这小孩子家家的太危险了。”说到这,白氏像是想到什么,脸色渐渐便有些不好了。
见此,阮氏赶紧顽笑了句:“祖母,瑚儿十五了,可算小了,过个一两年就要嫁人了!”
“哎呀,母亲说什么呢!”珊瑚仿若羞红了脸,整个人扭着差点钻进白氏怀里,“瑚儿不嫁人,就呆在家守着祖母!”
听两人这么一打岔,白氏哪还有心思想其他,顿时抱住珊瑚一声声的喊着心肝,一时间房内笑语声不断。
珊瑚心里清楚,祖母刚刚必然是又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事,虽没听阮氏具体说起过,但过了这么些年,珊瑚也能探听到一二,据说祖母少时也是出生清贵,只中间不知为何被赶出了家门,而后才遇到了当时还是秀才的祖父,最后两人成了家,生下父亲,也似乎因此,祖母格外注重家风,更是因着母亲连连生子而特别稀罕女孩,可惜的是母亲第三胎还是男孩。
等到三哥出生的时候,祖母都已经放弃亲自教养出一位大家小姐了,不想母亲这般过了近十年后突然老蚌怀珠生下了珊瑚,这可喜坏了她,当初阮氏能抗下其他人不赞成的压力生下珊瑚,最大的助力便是白氏。倒不是说白氏不顾及媳妇的身子,只同为母亲,她非常清楚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感情,也明白母亲对孩子保护之心的强韧。
就这般,珊瑚虽早产生下来身子弱了些,却到底在一家人的细心照顾下慢慢长大了。
自小,祖母便是依着高门贵女的规矩从小教导珊瑚,不论是琴棋书画,还是经史诗文,每天按部就班的教导着珊瑚如何成为一名她眼中的闺秀,而珊瑚的聪慧也不负她的期盼,既有天分又肯努力,白氏真是将珊瑚爱进了心头,对她的宠爱便是连长孙,珊瑚的大哥都要排后,只因珊瑚不仅因为课业的繁重而害怕或厌烦于她,反而对其十分亲近,珊瑚能明白白氏严厉教学下的拳拳爱意,白氏又如何不欣喜珊瑚的懂事贴心。
因着小时候阮氏当家做主母事务繁多,珊瑚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同祖母一起过的,而当初因着祖父病故祖母坚持回乡守灵不肯再回京时,未恢复记忆的小珊瑚还很是哭了一场。
多年不见,今年回乡再遇的两人却一点没隔阂的保持着亲密,这不,白氏不过前些日子出门串了下门子,今天刚回来珊瑚便又忍不住黏上去了,连连问祖母出门遇到的新鲜事。
见自家向来文静的女儿在老夫人面前这般小女儿姿态的爱说爱笑,阮氏心里不免有些醋味,但扭头看身旁的老爷一脸欣慰的看着这俩祖孙,便也放下了心中小小的芥蒂,罢了,女儿同祖母亲近总是好的。
一家人“亲/热”过后,便到了早饭时间,吃过饭,傅元成便携阮氏出了门,虽然从朝上退了下来,但两个当家人每天依旧有许多的事务等着处理。
而余下的两人,白氏信佛,且对佛祖十分虔诚,便惯例每天都要念佛做早课,珊瑚也知晓祖母的习性,便没多留,聊了两句后就出了院门。
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往西小院而去。
她虽不用处理家务或办公事什么的,却也不是个闲人,西小院住着的是她的教学老师,若无其他事,她每天上午还是要去“读书”的,这老师也是回太原后白氏为她新请的,之前京城里的老师因着太原过远没有跟来。
好在新老师虽年纪大了些,课讲得却一点不迂腐,内容皆富含趣味,珊瑚很是喜欢。
没有老师会不喜欢一位聪慧又好学且学识丰富的学生,以致于即使同珊瑚年岁相差甚大,这名新老师也将珊瑚看成了知己好友般,说是讲课,更恰当的说法或许是两人志趣相投的谈诗论术吧。
“上课”完毕后,就到了午时用餐时间,今天珊瑚辞了老师后就又带着一串人来了东小院,因着小时候被白氏带惯了的,两人都习惯了一同吃饭饭后散会步,然后一起午休。
虽然长大了,珊瑚依旧还是爱同祖母同睡一张床,紧紧挨着白氏,她可以清晰的闻到一股暖暖的,淡淡的佛香味,那是经年烧香拜佛染上的,经久不衰,珊瑚每次闻到这个味道,都回觉出一股心安,即使现在的她醒了记忆,估计一时半刻的也依旧戒不掉这个瘾……她也不怎么想戒掉。
睡梦中,珊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每天上午,小小的她坐在软塌上,一旁年轻了十几岁的阮氏正忙着打理家务,小小的她就乖乖的坐着学打络子。当作游戏般连着玩了几个花样后,阮氏就放她出门去花园里玩了。
手上抱着绣球找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侄子玩踢球,然后一同去园子里看个蚂蚁,抓个青蛙,什么东西都是东摸摸,西看看,身后是一群被叮嘱了不准上前帮忙只能跟着的丫鬟婆子,直到祖母的早课结束,她才同小侄子分开,被细心的洗干净手和脸蛋,换了衣服后,就被带到祖母面前开始闺秀启蒙。
那时还小,听祖母说什么《女则》什么的也只当是听故事了,好在祖母也没强求她一定得听懂,毕竟她那时还小,只求个耳濡目染罢了。
中午吃了饭,散了步后,小小的她必要搂着祖母才能午睡,两人就这样互相搂着,可以睡满整整一个时辰。
梦中的她虽永远在一个大房子里,却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的,无论是逗鸟还是钓鱼,又或是荡个秋千,只要是在园子里能干的事小小的她都爱琢磨,而她也非常享受这些乐趣,从不会觉得厌烦,因为她觉得每一天,每一日都是不同的,美好的。
渐渐的,梦里的她便这般慢慢长大了,虽然依旧是在宅子里,却每天都快快乐乐的给自己找着乐子,身边的人也仿佛被她感染般,每天都是高高兴兴的,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哥哥嫂嫂们,都喜欢她这个永远一脸满足朝气的女儿、妹妹、小姑子,即使她长大后总是一副端庄娴雅的模样,但眼中的明亮却永远闪耀着同她一起朝夕相处的亲人、朋友…………
室外,一抹阳光偷偷穿透窗帘的缝隙跑进了房内,唤醒了沉睡中的珊瑚。
慢慢睁开眼,她差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直到印入眼帘的一头全白的银发。
想起梦中祖母那头花白的灰发,珊瑚只觉心里一痛,忍不住伸手紧了紧怀中的人,将头深深埋入了对方的脖间,细细感受着这具单薄身子的有力心跳,心里默念:
她今生能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真好……
…………
打破珊瑚这股怡然自得的心境的,是午后从无争山庄递过来的一封拜帖。
原老庄主携少庄主三日后一同来府拜访,而先一步与拜帖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盆稀有的黑蔷薇,指明送予傅家大小姐之手。
看到这,傅元成和阮氏并白氏齐齐看向珊瑚。
珊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