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月冷,风轻轻吹过拂乱杂花,花草影子如藻般流在荷塘月色中,清水池亮,偶尔可见一星半点的远星。
清黎扶着予安,将其依靠着古树,扯开他血色的衣衫,见他胸膛皮肤发紫,青筋脉络颜色深沉如织网一样刻在身上。身上白净,只是多了些或深或浅的新伤,刀痕交错,招招致人于死命,无法想象此人如何拼着这股子毅力撑到此处的。
清黎着实也想不明白,为何要给自己下毒?即使有着解药,可是毒迎来的蚀骨之痛却是真真切切的。
虽然他体内毒已解,但伸手着可怖的伤痕确实真。
清黎一声不吭舀起一池子湖水,净了净手里的小刀,面色沉重地一刀一刀将腐肉割除,将死皮连连块剔出。接着扯下自己衣角的薄纱,把包里的草药碾碎合在一起,当做敷贴直接贴了上去。
予安此刻已经晕厥过去,嘴角紧紧抿着。
清黎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予安,身受重伤却依旧高风亮节。即便额角、衣衫全部被因疼痛被冷汗浸湿,天生清雅气质也让他不低腰半分、□□半句。面具之下只有紧蹙着的眉头,紧抿的唇。
带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要么是被人通缉的贼法或者身份高贵的权臣?再想到刚刚上山前的所见数十名黑衣人连夜搜山,或许并不是为了莽荒,而是为了追杀予安?
清黎捶捶酸痛不已的肩颈,暗自叫苦,无论是眼前的予安是哪一种,都因自己救了他而产生了千丝万缕的命途交织,自己也会因此祸脱不了干系。
清黎耸耸肩,见其昏厥过去,想着不能不白和一个身份不明之人扯上关系。
她伸出修白五指俯身向前欲摘下他的面具,还未触及,予安却突然张开了唇,呛咳了几声。
指间正好不偏不倚触及到了那柔软儒湿的唇舌,被温热唇腔包裹其中,清黎羞赧地红了脸颊,立马抽回手,再无此念。
过了半个时辰,予安才被一阵烟火熏起,缓缓睁开眼眸,看见清黎用捡来的树枝大起烤架,大火炙烤着一小串生肉,熏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火光跳窜照耀予安清俊的眉眼,有种岁月静好的甜适,可身上狰狞的伤痕添了几分破碎,好似碧玉的美玉有了微不可见的裂痕,惹人心疼。
予安迷迷糊糊睁开双眸,头痛欲裂:“清黎姑娘,我这是?”
清黎现场编谎:“予安,你被那蛇呼出的毒气所迷晕,好在你之前已经重伤了那条蛇,我这才能托着昏迷的你侥幸逃出。”
“多谢救命之恩。”
清黎将烤串递到他的眼前,饶有趣味地挑逗着他:“老鼠肉,肉质鲜美,不知予安喜不喜欢吃?”
眼前的男子华贵姿态,风度清雅,搞不好真是什么世大家的清贵公子。鼠肉烂臭,那些高高在上的者定会淬上一口,清黎想借此判断他就究竟是走投无路的通缉犯还是被人暗算的权臣贵族?
予安微微一愣。
清黎咬了一口,还特意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油渍,连声叹道好吃。
谁能想到长相秀丽可人甚至还有些娇弱惹人怜惜的姑娘此刻大快朵颐地炫着令人作的蛇肉,还吃得不亦乐乎,像似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予安只是冷冷地盯着她,似笑非笑。
清黎心中有些不爽,插着另一半熟肉凑近他的鼻息,臭味掩盖了男子身上的沉香,轻声低语:“予安,不吃吗?”
他眼神澄清明亮,蕴着耐人询问的意味。
“清黎姑娘,喜欢吃鼠肉?”
清黎嚼着口里未下去的碎肉,随意答道:“喜欢,我喜欢这世界上一切可以果腹的事物。闻不见臭味,只觉得香。”
“予安你应该是晟都来的吧,我看你服装和佩玉样式都是晟都有钱人才能穿的翔云纹饰。”
“我老是听茶馆说书先生说晟都百姓得明君还有贤王指引,百姓安居乐业,各个腰上都别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生活自在逍遥,想来也不用吃这些肮脏之物吧?”
明里暗里都在摸清他的来路,他自然知晓。
清黎舌尖舔过唇角和洁白姣齿:“那今夜真是可惜,此等珍味只能一人独享。”
予安只是浅笑,克制着距离,小心翼翼地与她共同咬下被树枝串着的鼠肉,二人气息交缠,静地都能吹动二人的青丝。
他撤回身子,与清黎的吃相不同,动作偏偏斯文儒雅,让人觉得他吃得才不是什么四害,而是海参鹿肉。
清黎也未想到他竟真的入口,唇角暗笑,倒是佩服了他几分。
“我有话想要问你,你能确保对我说真话吗?”
予安眼神中露出错愕之意,“有些事情还是不知为好。”
清黎将鼠肉放在火上炙烤,烤得皮肉熏黑:“无事,你能回答的就回我,不想回答的就扯个谎骗我。”
“你喜欢我取的名字吗?”
他眉梢轻挑。
“你娶妻了吗?”
“无心情爱。”
“去过花楼吗?喝过花酒吗?”
“烟柳之巷,伤风败俗。”
清黎话锋急转:“是谁伤的你?为何要伤你?为何要自己给自己下化骨散?”
“那你到底你大晟要犯,还是权势贵族?”
予安凝眸里泛着淡淡的水色,瞬息之间又消失不见。
“人活一世,何种身份、世族都不过是浮华一梦罢了。清黎姑娘,希望我是何种身份?”
清黎凝眸望着他,默默啃食着鼠肉:“自然是权臣贵族。我今日也算是救了公子,若予安是大富大贵之人,我便也能跟着享乐,你说呢?”
予安只是笑笑,掏出怀中佩玉:“祝你所愿皆成。”
千里烟波,日暮渐渐撩开一角,凝结带露,晨曦微寒。
清黎倚着树木,开始碎碎念叨:“你这性子的人如此清冷,倒是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性格孤高,令人讨厌。但没办法,圣人嘛?都是一种鄙昵众生、唯我为正道的态度。”
“第一次见面,那个冷木头两句话就给我打发走了,实属可恶!”
“本不想与这种高高在上之人有接触,奈何唯有他才能解我的困境。”说着说着开始胡言乱语,思绪弥漫:“不过也得多亏有他,我才能知道为人有多难,才更懂有些事情刻不容缓,我必须找到他。”
“若我们能平安走出黑谷山,或许晚生能帮姑娘寻人。”
清黎有些狐疑:“当真?”
“你有何办法能寻到?”
予安看着火星迸发,烛火刻印在他的眸底:“晟都十三司的宋毅副使是我的知交,找个人对他并无难处,只要将他的画像给我就行。”
“一言为定。”
“我救你出黑谷山,你要帮我在晟都寻人!”
清黎拾起烧的炭红的木棍,脑海里思索着扶桑神君的样貌,手跟着一笔一划在地上刻画。涂涂改改,竟有些不知如何下笔。又瞧了瞧予安的模样,好像扶桑神君的轮廓与眼前戴着面具的予安有几分相似,倚着葫芦画瓢勾出歪七歪八的线条。
夜色垂暮,清黎蹲石子上用木棍作画,予安在一旁运功疗伤。
“好了。”清黎有些满意地拍了拍的手掌,炫耀自己的得意之作。
予安这才睁开眼眸,瞥了一眼地上的大方脸、木鱼眼、香脆嘴的肖像画,构图极为简单,寥寥十画简笔,还着着重填了三道竖横眉宇之中,嘴唇抿唇一字。
好好的清冷神君,在孟婆笔下被画成了牢狱、赌坊之中一抓一大把的粗鄙乡夫,一副财大气粗、本大爷脾气不好的样子。
他凝着眉头,不知如何评价。
“画的不好吗?”
他又合上双眼:“不输与三岁小儿的画技。”
清黎冷哼一声:“那是你不懂画!画人在骨不在皮,本姑娘自认为刻画出了那个了女木头七分神态。你若有机会见到他本人,便会觉得我画技非凡!”
予安将信将疑。
予安问道:“你为何要寻他?”
清黎噗嗤一笑,木棍戳着画像的鼻尖:“我想让他哭~”
予安微微一怔。
刹那间,“嗖”的一声,几发冷箭有如破竹之势向他们二人射来,卷起尘沙和莎莎落叶。予安内力依然恢复五成,眼疾手快压下身子,护住清黎:“跑!”
逃命一事,清黎从来不带半分犹豫,推开予安似惊弓之鸟一般冲出去,又忽然想到被她丢在身后虚弱的予安。又窥见远处的火把越来越亮,动静越来越清晰,她咬了咬牙,搀扶起予安:“能跑吗?”
予安点头。
林中古怪,大雾迷眼又遍布荆棘,狂奔途中她好几处被刮伤,鲜血渗透衣料,极强的求生欲压过了她□□所感觉的疼痛。
清黎心里谩骂:司命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也不给他写一个武功盖世的剧本,害得她为人还要被追杀。
追击声在身后此起彼伏,清黎回头望去看见赤闻蒙面的黑衣人提着刀愈发靠近。在予安的庇护下,二人躲过明刀暗箭,奈何一个人重伤初愈还有一个在司命笔下变成娇弱女子,半烛香的时间就被团团围住。
为首的黑衣人,眉头一横甚是得意:“还跑吗?跑的到哪去?怎么还多了一个娘们。正好,杀一送双,送你们一起黄泉路上作伴。”
清黎轻咬朱唇,她可不想刚在人世苟活一天就返回忘川,让百鬼瞧她的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转世,不带神君记忆哈!(后面开启男女主朝堂线~)